“郑顺安,你已经感染上疫病,当随我们去西郊清妙观,那自有人为你疗治。”
点朱巷,某处普通人家院口,一位披着旧软甲的官兵押了一个正打算翻后墙走的褐衣百姓,另一位公事公办的这般用呵斥语气道。
地上押的人低着头,无意识颤抖着重复“我没染病...我…没染....”几息后却是猛地抬头,嘶哑着嗓子喊,“你们就是想把知道消息的人都灭口...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清妙观是什么地方!”
他的眼神中有毫不遏止的恨意与强行掩视的惧怕,“我已经把消息都告诉其它人了,你们压不住,杀不完的!”
他在突然发力下险些挣脱了那名官兵的钳制,但只见前面那位脸色一变,厉声喝到。”你不仅拒绝治疗,还在坊间传播不实信息,既有病,又有罪,当论处.....”同时,后面的人抽出麻绳将他捆了,又与前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将郑顺安一家都借口带走审问。
他见自己的失心之举牵连了家人,顿时显得颓然了,四处看着、好像在寻觅哪个人影,最后还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走。
看热闹的邻里面面相觑,也不敢追上去问什么,窃窃私语的声音随着官兵离去增大。
不久,似乎是有行路人歇脚,讨了一碗水,边喝着边笑眯味问他们发生何事了。
一个与被抓者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提了木桶,随口道,“该不会就这小子天天在酒桌上喊的什么’人命关天,都得死’?”他回想了一下。
“啊,是真的吗?”行路人又好奇问道。
“鬼知道呢,不过我们平日都当笑活看的,这家伙怎地今个还真进去了。”
行路人喝完了水,道谢告辞离开点朱巷,绕了两圈,又往城中去了。
……
“那传信的至今还没寻着?”静室内,着鹅黄色外袍,有儒生气质的中年人这般问。
而对面含笑品茶的年轻男子俨然就是审问流莺的那位,他摇了摇头,“他人倒是不知道什么,只是那封回信却不好现于人。”
“信断了,平府那处.....让药师跑了。”中年人捋了一把胡须,“近日打听到风声,乱传消息的人是越抓越多……势头真个差。”
“盛伯,可别太失了信心,”年轻人十指交叠,“现在民众大多还信经治院呢,压得住。”
“哼,”那人神色有些忿然,“你‘无面’又不像我们一样有明面上的限制,消息灵通自然有底气。”
被称作“无面”的只是慢悠悠捧着盏,笑道,“可别期望某把那边的消息给你,某家懒得插手你们内部派系的争斗。”语毕,便施施然站起,转瞬便没了踪迹,只剩冒着热气的茶盏还留在案上,淡薄的茶香诡异扩散充斥整间静室。
突然有小厮敲门,低声禀报了几句什么,好似忘了静室中原有两人一般,中年人听了消息,面色稍缓和了一些。
“带那两个去领赏,点朱巷那边再派个靠清的去观察。”侍小厮走后,他又叹了一声,自语道,“该怎么向姥姥交待啊...”
……
巷中晨时的纷扰在夕阳下散去,郑姓人家门前,有一半大孩子从大水缸中爬出,脸上泪痕混杂庆幸与恐惧,见四下无人,便趁渐黯的暮色向着炊烟稀少灯火明处逃去。心中前路如脚下淤泥般混杂不清。
他跌跌撞撞向前,在临近登凤街的一个拐角绊了一跤,恰巧择到一个黑袍人脚旁,被那人用锐利的碧色眼眸一扫,终于忍不住饥饿,茫然与惧意,在泥泞中抱着那人靴子使大哭起来.“救救我...家里.....被疫病……全抓走了...有人抓我.....”
“所以你就把这小崽子拎回来了?”辛夷水榭一间偏房内,流莺立在门边,有些无语地问身边人,目光随意落在屋内一边啃馒头一边吸鼻涕的小孩身上。
郁疏刚将袍角清埋好,还低着身在擦鞋上的泥手印,头也不抬就只“嗯”了一声。
两人现在勉强站在同一阵线上,也都不是多别扭腼腆的人,因而也是彼此间随意而熟捻起来。
“你不觉得这有些巧合吗?白日刚确定了经治院与其有关,这会就撞上一个从他们手中逃出的.....还是个这么点大不顶用的...”
“所以我才带他到你这。”郁疏清洁完,抬起头来,走到那小孩身边摸出一截不似他该有的白绸布,“他说有人让他带这个到辛夷树边,但只记住这个指令,其它想不起来了。
……
黄昏凝视下的一个小巷,逃亡的孩童在路途上陷入循环的回廊,忽然被人用手抵住额头,他抬头,但那张脸如同被迷雾掩盖一样看的不甚分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从“梦”中被惊醒,脚步一顿,发觉自己已走出了“鬼打墙”。
他莫名的想着自己只要到登凤街哪个地方送点东西就能有饭吃,随后摸到系带上凭空出现的一截白绸布,又跑动起来。
……
“郑平福...你还有什么记得的细节吗?”他从空了的碗上抬起头,看见那个把他带来这的高挑女人逆着光,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问话,差点吓出眼泪。
“袖子……是白色?”他语气还发着抖,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流莺站在后方,轻声读那白绸上如同孩童涂鸦一样的奇怪符号与点,线组合、
“西畴东山,听得清乐妙音;
花重柳轻,难觅残月明烛。”
她默了几息,想着,这是经治院最通用的一种密文,和先前郁疏换的那封信封面是同一种,译出这一段话并不难,只是这些地点......流莺喃喃道,“这是特意送给我们的?”
郁疏把头偏了过来,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清乐妙音,指清妙观,那个柳轻是指柳轻巷……‘难觅残月明烛’....我们以后可能得去那两个地方找助力...”
“西畴东山就是我昨日提起的另一处驿站,那个疯农夫在的地方,残月明烛是指?”流莺解释了两句,又问道。
“两个隐世不出的与任何一国都无关的独立势力,残月天和明烛天——据说开宗立派的那两位已经羽化升仙了。“
郁疏顿了一下,又说,“但我对此所知也不多,不清楚如何接触到里面的人。”
“那么我们两个人所知的信息正好能完全解读这截布....”
“所以给消息的那人大概率知道我们的关系和打算.....并且知道更多的信息......郁疏看着上面奇异的黑白纹路,想:他有什么目的?是何人?.……
“这是帮助还是陷阱?”
两人交流了一阵,发现所接触的无一人像是能与送信的神秘人相提并论的样子,不禁默然。
“不管如何,做好准备,先去找找情报吧。”
流莺点了点头,转头看在一旁待了许久的郑平福,发现他又把空碗舔了一遍。
他抬起头,脸上还有干结了的鼻涕,“能带上我吗.....我想让我爹娘出来。”
流莺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考虑把他打发到哪不碍事,他连忙又道,“我...我很有用的,”即使他也不大清楚自己会有什么用。
郁疏想了想转头问她,“丢哪?”
好像她是真有带着他那个打算,神情中还有些许真诚——郁离繁会是这般单纯心软的人?这句问话只惹来流莺一声嗤笑,“你打算带着个小拖油瓶和我们一块送死?”
郁疏转过来,半侧脸对着窗,金乌坠落前最后一点余烬落在她眼底,映得她碧色眼眸流光溢彩。她眉梢上带了些许笑意,“这怎么能叫送死呢——我会尽量帮你们全身而退的。”
“算了,我保证。”
……
“好了”,流莺看了眼满脸茫然站在廊上的“侍女”,眯了下眼,颇为嫌弃道,“这样你就好留在榭中了,不过一个人叫‘屏福’——她们指不定觉得我脑子有什么毛病——你唤作‘小屏'了,听懂没?”
郑平福看着自己身上裙裾,不敢反对,唯唯诺诺应了。幸好还是侍女的款式,平日也不大影响行走打扫——不然他真怕自个儿摔死。
流莺换好一套仕女服——她今日无需表演,只是下楼转转帮忙应酬,顺带确认点事,她带上“小屏”,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
登凤街极宽,灯火极亮,相比之下,花重坊另一侧的景象可以算传是寥落黯淡了。竦然的破风声来,郁疏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练习——在寥落的灯光与融化的月光下——这大概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事。前一日送走池英后,在交流之余她们闲扯了两句,她看了一下郁疏那把刀,柄上刻“春冰”二字,她当时还被问过要不要学点防身的伎俩。
“倏尔霜刃挥,飒然春冰碎”,流莺笑了下,转回头,有些好笑的想,等哪天“春冰”真的碎了后郁疏会不会后悔给它取这么个名字。
她带着“小屏”向前厅行着,正巧碰上个名唤“银莲”的小姑娘——她刚来没多久,不过也与众人姐姐妹妹互相喊过几声了——“这个可是姐姐新被分到的丫头?我似是没见过,她叫什么?”流莺正打算随口胡诌几句糊弄过去,旁边小孩已经嘴快开口了,
“我叫屏...呃,‘小屏’.....不是,是“屏福!”流莺默然,心想,我是不是该夸他还捏了下嗓子?一旁银莲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这对主仆,干笑了下,应和着“这名字不错”便走了。
流莺朝郑平福转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他有点心虚,但没过两秒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我爹教我的!人不能说谎!”
“那你下次就闭上嘴,等我来说,你,明,白,否?”她嘴上继续用威胁的语气吓小孩,心中却是叹了口气,想着难怪他爹这么早就被抓。
不过或许也算给她们留了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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