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薇安置在医务室后,沈清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重负,仿佛有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灵魂上。课堂上的惊魂一幕,那嘶哑的男声咆哮,那空洞的黑瞳,还有林薇手腕上紫黑色的指印淤青,如同循环播放的恐怖片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强撑着上完了下午的课程,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们或好奇、或担忧、或依旧残留着恐惧的目光,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职业素养,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每一次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都让他神经紧绷;每一次教室后门轻微的响动,都让他几乎要惊跳起来。那个无形的"存在",仿佛就潜伏在教室的某个角落,用冰冷的视线窥视着他,嘲笑着他徒劳的镇定。
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喧嚣迅速远去,最终归于沉寂。沈清弦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颠覆认知的一切,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下班,互道"明天见"的声音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最终,偌大的语文教研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的余晖再次透过窗户,将室内染上一层怀旧而静谧的金色,与昨夜仓库和家中的诡谲黄昏截然不同。但这份静谧,反而更加深了他内心的不安,像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开灯,任由阴影逐渐吞噬角落。电脑屏幕是暗着的,桌面上摊开着学生的作文本,红笔搁在一旁。他没有心思批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光滑的木质纹理,试图从中汲取一丝真实感。
理智仍在负隅顽抗。他试图用已知的心理学知识来解释林薇的状况——急性应激障碍?分离性身份障碍?压力导致的幻觉?但那个成年男性的声音,那完全不属于林薇的、充满了具体绝望内容的嘶吼("我考不完了"、"时间不够了"、"心脏好疼"),以及那绝非人力能造成的、清晰的指印淤青......所有这些,都像一把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础,裂痕遍布。
还有昨夜家中那血字的"帮",那脑海中断续的"查案"意念......这一切,绝非巧合。
它们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线串联起来,线的另一端,就系在那个来自仓库的老旧证物箱,以及......那滴落在警官证上的,他自己的血。
"嗡——"
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电流不稳的蜂鸣。屏幕跟着瞬间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快得像是错觉。
沈清弦猛地抬头,心脏漏跳了一拍。办公室内依旧安静,落针可闻。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毫无征兆地降低了几度。一种熟悉的、阴冷的寒意,如同细微的蛇,开始沿着地板悄然蔓延,缠绕上他的脚踝。
他屏住呼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档案柜投下浓重的阴影,书架上的书本沉默伫立,墙角摆放的绿植枝叶静止不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是空调吗?他下意识地看向墙角的空调出风口——百叶窗是闭合的,指示灯也未亮起。
寒意还在加剧。不是骤降,而是一种缓慢的、渗透式的冷却,仿佛整个办公室正在被缓缓浸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然后,他听到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压抑的呜咽。声音飘忽不定,时而感觉来自窗外,时而又感觉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后的文件堆里,或者......头顶的天花板。
沈清弦感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办公室朝南的那扇大窗户。窗外是逐渐暗淡的天空和远处教学楼的剪影。
就在那里!
就在窗玻璃的反射光影中,一个极其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子,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般荡漾了一下,一闪而过!
那影子没有清晰的轮廓,更像是一团不规则、不断扭曲波动的苍白烟雾,但隐约能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似乎穿着深色的衣物,肩膀的线条......甚至,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感**彩的眼睛,正透过玻璃的反射,静静地"看"着他!
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沈清弦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霍然转身,直面窗户!
窗外,空无一物。只有渐渐浓重的暮色,和远处路灯初燃的微弱光点。
是眼花了吗?是精神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不!
那冰冷的温度,那细微的呜咽声,还有刚才视网膜上残留的、那半透明影子的惊鸿一瞥......这一切感官信息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无法再否认的事实——那个"东西",跟着他来到了学校,就在此刻,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是谁?"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突兀,"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有回应。只有寒意如同有生命般,更加浓郁地包裹着他。窗户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蜿蜒伸展,如同怪异的藤蔓,爬满了玻璃,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室内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深夜。
沈清弦感到呼吸困难,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刺痛。他死死地盯着窗户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被白霜覆盖。他能感觉到,那个"存在"就在那里,就在窗户附近,或许......就站在窗外那狭窄的窗台上?
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窗户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踏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他想要看清楚,想要确认,想要直面这颠覆他世界的"真实"。
就在他距离窗户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那团模糊的、半透明的苍白影子,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不再是反射的虚影,而是直接呈现在蒙霜的玻璃之后!它比刚才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透明,像是由最寒冷的雾气勾勒而成,但人形的轮廓更加清晰了——那确实是一个男性的身形,肩膀宽阔,身姿挺拔,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隐隐透着一股......曾经属于执法者的、不容置疑的坚毅感。
是那个警官证上的人吗?沈清弦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那半透明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窗外,隔着凝结的白霜,面向着他。沈清弦无法完全看清它的面容,只能感觉到那模糊轮廓中,投注过来的目光——冰冷,空洞,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悲伤,以及......一丝仿佛燃烧了许久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执念。
是它!昨夜在他家中留下血字,刚才在林薇身上引发异状的,就是它!
恐惧依旧存在,但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沈清弦心中滋生——这不是纯粹的恶意,至少不全是。那悲伤和执念,太过真实,太过沉重。
他停下了脚步,与那窗外的影子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办公室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阴冷。
他张了张嘴,试图再次沟通,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你......你想要我帮你?查案?是吗?"
窗外的影子似乎波动了一下。那模糊的头部轮廓,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沈清弦确信自己看到了!
有效果!它能听懂!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继续问道:"是什么案子?和林薇今天的异常有关吗?和'考试'有关?"
他紧紧盯着那影子,等待着回应。那半透明的身影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它抬起了同样模糊的手臂,指向了一个方向——并非指向沈清弦,也并非指向窗外的某个具体地点,而是指向了......办公室内部,沈清弦工位旁边的那个档案柜。
紧接着,那影子的嘴唇部位,似乎极其艰难地蠕动了起来。它想要说话!
沈清弦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极致,死死地盯住那模糊的唇形,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声音。
那影子张开了嘴,一个无声的音节似乎正在形成。沈清弦仿佛能"听到"那种试图突破某种无形屏障的、竭尽全力的挣扎。
然而,就在那音节即将冲破束缚的瞬间——
"哐当!"
办公室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簸箕被碰倒的清脆响声!显然是值班的清洁工开始打扫卫生了。
这突如其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办公室内那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窗外的半透明影子猛地一阵剧烈扭曲,仿佛信号受到干扰的电视图像,原本稍微凝实的形态骤然变得稀薄、涣散!它深深地"看"了沈清弦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未尽的焦急与遗憾,然后,整个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在蒙霜的玻璃后迅速变淡、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办公室内那刺骨的寒意也开始急速消退,窗户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细密的水珠,蜿蜒流下。室内的光线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那几分钟的极度深寒和视觉异象,都只是一场集体催眠。
只有沈清弦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后背冰凉,手脚发冷,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清洁工推着工具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办公室内,重归死寂。
沈清弦缓缓走到窗前,伸手触摸玻璃。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还残留着未完全干涸的水渍。窗外,夜色已然降临,校园里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不一样了。
他见到了"它"。那个无形的存在,如今有了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透着悲伤与执念的轮廓。它试图沟通,指向了档案柜,并且......几乎就要说出什么。
清洁工的意外干扰,中断了这次危险的接触,但也证实了它的存在并非他的臆想。
沈清弦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排深色的档案柜上。影子指向这里,是什么意思?这里面,藏着与它、与"案子"、与林薇今天的异常相关的线索吗?
恐惧依然如影随形,但经过这次直面,某种决心也更加坚定。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被恐惧支配。他必须主动去挖掘,去解开缠绕在这个悲伤灵魂身上的谜团。
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它,更是为了阻止它那失控的力量,再次伤害像林薇这样无辜的学生。
他走到档案柜前,手指拂过冰凉的金属柜门。锁孔静静地等待着钥匙。
下一个线索,或许就锁在这些柜子之中。而钥匙,可能需要他去寻找,可能需要他......再次与那个冰冷的"无形之影"进行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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