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谢父与他的两个男儿颜面尽失,原本还有些医名的谢父,如今成了荀灵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笑柄。而谢清却因此声名鹊起,众人皆叹:谢家竟是这个从未被其父置于台面上的女儿真正继承了谢天华的医道。
司尹与其夫人更是对谢清刮目相看,从此之后,只与她一人探讨孩子的病情,言辞间透着敬重与信赖,再不提谢父与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半句,毕竟,以前谢父到处拉着自己的男儿出诊,从未把这个女儿与自己扯上多大的关系,司尹便也将这毁人的医者和救人的医者分开看待。这样的场景落入谢父眼中,难免如芒刺在背,心中屈辱难当,像是回忆起当年被自己的姐姐处处压一头的童年,却也无从发作——谢清现在可是司尹的贵客。
他想找机会质问谢清是从何处学来的解毒之术,可谢清但凡出现在他的视角中,背上便背着那把大刀,从神情来看,谢清也完全不惧他这个父亲。倒是他看着那刀身就腿发软,发怵得不行,便也作罢。
旁人问起来,他也只能讪笑道:“她是我女儿,也是谢家的子孙,这医道本就是我谢家的传承,能有这般成就,也是谢家的光荣。”说到这,便赶紧补充,“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孩子倒也有些聪明劲儿。”
此后一年里,谢清出面治好了几位久病缠身、甚至中毒多年而被视为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患者,这些连她的祖父当年都束手无策的旧疾,如今却在她手下拨云见日,患者虽不能立即康复,却也真的奇迹般地渐渐好转。坊间皆传,谢清乃神医再世,谢家的解毒秘法在她手中,不仅得以传承,还被融会贯通、推陈出新,她能从复杂的病情中拨开迷雾,找到最佳的解法。许多陈旧的方子被她重新调整后,药效更甚从前。
谢家上下无人再敢小瞧谢清,谢府都仰仗着她的医术支撑着谢家百年来的名声,再加上谢清不爱笑,天生一张清冷肃杀脸,无论面对的是家主还是旁支子弟的质疑,她总能用简短的几句话让人哑口无言,甚至不敢再多说半句,因此多的是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想要绕道走。
此刻,面对桌上已经还热着的几杯茶水和稀稀落落散着的座椅,谢清并不在意,她今天来,也不过是只是知会母亲一声,自己把婚事退了。
“什么?”唐蕖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头上的珠花随着她突然的起身散落了几颗到地上,“那可是将军府!谢清,你还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不是,小清,我是说,你在做这件事之前不跟我商量一下吗?”
唐蕖知道,自己的丈夫和男儿都是极其不成器的蠢材,而相对的,自己的女儿是个从小就十分有主意的。虽不知道她用何种方法拿到了《离毒》,但她能有如今的本事,便不是等闲之辈。
但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可是和将军府结的——将军府,那可是比司尹这个地方父母官更不能惹的人物,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母亲结亲的时候,不也没和我商量吗?”谢清淡淡地看了唐蕖一眼,“提醒一下你那两个男儿,别想着在我的方子上做什么手脚,最后遭殃的可不是我。”
说完,谢清便作势要走。
“你去哪?”唐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想发作却又不敢。
回想当初,将军府夫人蒋绘春三番五次登门拜访、邀她同游,她还以为是天降贵人,好运莫名降临到了她的头上,正当想着如何加深这层关系、好借将军府的力为两个男儿的以后谋个出路之时,蒋夫人就提出了想要求娶谢清。
唐蕖一开始并不敢替女儿应下——现如今,她哪能做得了谢清的主,但一想到将军府今后可以带来的诸多好处,她便说服自己用母亲的这层身份壮了胆,应下了这门亲事。彼时谢清还忙着救治临县县丞的母亲,她也只能赌谢清不会反对这门婚事——那可是将军府的长子,如今年纪轻轻便执掌大权,哪家的女子不想嫁?
谢清撇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冬月里的刮人的冷风,只一下便让唐蕖如坠冰天雪地,正值开春之际,她甚至想打哆嗦,心里什么算盘和念想都没了,跌坐回椅子上,只觉最后那句话不该问,更不该提。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她曾经不管她,那么如今就无论如何也管不着她。
谢父严令禁止谢清学习《离毒》的那天,她关着房门,手里忙着给大男儿缝制冬衣;谢清六岁独自前往学堂学习医理时,她安坐书房,监督着二男儿捧书念字;谢清日日前往后山采药、整日早出晚归不见踪影,她虽略有担心,却也只嘱咐几句,每日听药房那边给自己汇报谢清采上来的药物,便忙着算看家里的账目。
唐蕖自认这些年为谢府做了许多,也颇为成功。在夫妻关系上,她如谢父的愿,生出了两个男儿——有足够的理由不让谢父纳妾,免了后院的纷争;在家财治理上,她在谢父医名日渐衰落之时,将重心放在药材买卖和医学堂的生意上,让谢家虽失名声,却不至于连财势也一并衰败。
她觉得自己作为“夫人”已足够成功,足够妥帖,甚至有时觉得自己比谢父这个败家的更像是谢府主人。
可如今,谢清的光芒已无法忽视,唐蕖才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她扪心自问,当初的“放养”,真的是美其名曰,想让谢清开心长大吗?
当初生谢清时落下了病根,她被折磨了许久,再加上谢父本就不喜女儿,她便也随了谢父的心思,对这个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知肚明地视而不见着。到了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和丈夫都从未真正正视过她,也从未了解过她。
手边的茶被风吹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清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青峰耸立,云影深藏。
谢清背着刀来到后山山脚下。
谢府的后山因其陡峭险峻与神秘莫测,自古便在荀灵城一带声名远扬。面朝谢府的一侧山坡较为平缓,山腰以下草木茂盛,繁花摇曳,一年四季都生长着各种药草,是谢府采药学徒常去的地方。然而,山腰之上却被终年不散的云雾笼罩,远远望去,云烟如带,层层环绕,仿佛将那片山林隔绝于人世之外。传闻,曾有几位大胆之人尝试往上爬,想看看是否有没有什么更为稀奇的药草,却无一人归来,从此,便再无人敢涉足那片迷雾。
背朝谢府的另一侧,更是陡峭如削,怪石嶙峋。那一侧山崖深处,偶有黑影盘旋,远处看去似巨禽,鸣声低沉回荡,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云雾层层如锁,连天光都难以窥见全貌,当地百姓因其险恶与神秘,称这座山为“锁云山”。它的神秘笼罩着整座荀灵城,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禁地。
天色渐晚,谢清拾级而上。
藏在暗处的夜行客隔着极远的距离看着她的身影隐入层层雾霭之中,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又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谢清归来,思索片刻,悄然离去。
荀灵城西,殷亲王府。虽为临时府邸,但张既浦生活标准极高,其母妃又出身显赫,府中自然不缺银两。整座府邸修建得极尽奢华,青砖朱门,飞檐斗拱,处处雕梁画栋,就连院中假山流水都依照京城王府的规制布置,显得气派非常。
王府书房内,一名小厮正卑躬屈膝地站在书案前,小心翼翼地回报着消息:“王爷,琥珀流萤盏小的下午亲自送去了,可萧小姐她……”
他吞了吞口水,抬头偷觑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她说,‘这盏子倒是好东西,若有一只配套的盖子,用来盛宵夜剩饭正合适。只是,若王爷实在钱多无处花,不如送柄襄满宝石的刀。下一回碰到您的人在路上拦着我,我也好拿着它,削……’”
张既浦的眼神冷了几分,只能从愤愤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削什么?”
小厮咽了口唾沫,僵硬地答道:“削……削点水果。”
书房顿时一片死寂。殷亲王面色沉如水,手中的笔骤然停下,指节微微发白,眼底已泛起一抹森寒之意。小厮只觉背后一阵凉意,心里叫苦连天,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垂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女的果真把自己当个人物,若非萧靖和难以接近,她又是将军府独女……”张既浦正欲发作,房门便被敲响,来人的正是他的侍卫。
“禀报王爷,奴才见那谢清上了锁云山,进了山腰的迷雾,迟迟不见归来。”这侍卫便是那暗中观察之人。
“锁云山?”张既浦暗暗吃惊,这锁云山可曾让他吃了个大亏。
当初初到荀灵不过半月,他便听闻了这座山的威名。据说,这锁云山云雾缭绕,山腰以上便是凶险莫测的禁地,进去的人十有九不归。那时,萧府作为半个东道主设宴款待,席间气氛正浓,他与张既亭虽表面言笑晏晏,酒过三巡却开始暗中较劲。席上,他与张既亭相互攻击、各显本事,甚至明嘲暗讽着试图在萧承光面前争出个高低。
最后,二人酒意正酣,矛头直指当场比试,萧府众人虽极力相劝,却因忌惮亲王身份,不敢真的阻拦。二人争斗间,不知谁提议去锁云山一分高下,当时的张既浦虽满口狂言,却并未真醉,他知晓锁云山的危险,心中有数,断不敢亲自涉险。于是他提议,让各自最得力的侍卫上山入迷雾,以胜负定高下。
然而,这场比试却让他痛失爱将。他本以为,之前当地的人上山的都是专司采草药的农民,是因为武艺不够高强才遇险,而自己的男卫聪明果敢,武艺更是超群,自然可以替自己在将军府面前挣个大面子。于是,他派出的人毫不犹豫地进入迷雾,可至今再无音讯。而张既亭则暗中吩咐自己的侍卫假意进入迷雾,却在外围藏身,避险后再佯装认输归来。这一计虽损失些颜面,却巧妙地保全了性命。
张既浦稍作思索,原本的火气却更上一层,他怒拍书案:“那你回来干什么?还不盯紧锁云山?活要见人,死你也别回来了!”
看到小侍卫灰溜溜地连连称是离开书房,张既浦躺到椅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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