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辛干脆利落地甩开了他的手：“你别碰我。”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在上一段恋爱里有多自轻自贱有多毫无底线，连带着也不想跟常盛再有任何肢体接触。
常盛也不尴尬，他站得笔直，又随意地插了个兜，站在李平辛面前：“好，我明白，我们确实太久没见了，是我疏忽，不好意思。”
……常盛居然能在不反过来责备他的情况下道歉？
李平辛奇怪地抬起眼皮观察了一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手足无措的常适，眼里明明白白都是不服气，恨恨地瞪了眼常盛，转过来和他对视又迅速没了锐气，像他们头回见面常适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又乖又委屈。
其实他也不是相信常盛，只是单纯在当下境况中怀疑常适，真相还没大白，他还在生着气呢，看清常适的存在，他又本能地心软了。
于是，他挪了一步，稍微靠近了常适些许。
常适像是得到一个信号，一步跨到李平辛面前，替他挡着面前的另外一人，让他的手有一个地方可抓，脸色冰冷地死死盯着对方。
“李平辛，我们分开三年了。”
常盛忽略二人的小动作，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那些年我用了很多错误的方式想确认你爱我，我从来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我希望你能永远永远坚定地爱我，无论如何都不被推开，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害怕你离开我。”
“你知道的，我的成绩完全可以在国内选一个很好的专业，或者去其他国家更好的学校，但我当时执意去墨尔本读一个热门移民专业，就是因为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想和你去一个可以结婚、对同性恋更加友好、环境也更适合移民的地方，你不需要费力，只要跟着我就好，所有的问题我会帮你扫清。”
常盛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是真的想和你能在公园牵着手约会的。”
仿佛总在约会中甩脸，沉迷那些李平辛小心观察他情绪时刻的人不是他一样。
乍一听好像还挺感人的。
只是对于李平辛这样在争吵中长大的孩子来说，“我都是为了你”这种行为逻辑太熟悉了，以至于“我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是为了给你好生活”“我是为了你能和我光明正大到永远”，一系列衍生品在他眼中都能被很快揭穿。
“可是，常盛。”
他看着常盛那双温柔的眼睛，有点累了：“我一直都跟你说，在我心中，结婚证保障的是财产，是利益，不是爱情。”
“我从来都不相信婚姻，也不想结婚，你都忘了。”
“不仅仅是那一张登记证书的问题，还有环境，你敢在国内的工作场合公开说你是同性恋，你有一个同性伴侣吗？我的决定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好。”
常盛解释，又哀求他：“我们不能重头再来吗？我是真的很爱你，我比你小两岁，很多方面肯定会懂得慢一些，但如果你爱我，你应该给我机会的。”
……他真的敢，艺术专业对同性恋的包容程度说不定比同性婚姻合法地区还高，出柜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只是，没什么必要，相熟的人知道就行，他长得清秀又瘦弱，在剧组这样男性居多、与世隔绝的封闭场所公开表示自己是同性恋，反而可能招致麻烦。
李平辛不想解释这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应该。”
“常盛，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你到底爱不爱我，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很痛苦，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我的歇斯底里是真的，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变得失控也是真的，我们完了。”
那时他以为痛苦都是殴打，是拳脚相加，原来痛苦是一株植物，生根才能发芽，等它长出来就拔不掉了。
“我早就不爱你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你，没有一天想过想和你复合，和你分开之后我才过得越来越好，我不想跟你重蹈覆辙。”
“我不爱你了，永远不能、不想、不会爱你，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常盛温和的脸因为他这段话逐渐裂开一道道缝隙，越裂越阔，把他的牙关都扯紧了。
他盯着那俩人的目光开始含上憎恨，开始流露出他不含任何表演色彩的本色，盯了一阵，他突然冷笑出声。
……常适。
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过自己，除了会卖乖哄哄长辈骗取一些家庭资源，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一个。
李平辛，跟自己分手，结果选择跟常适那种货色在一起？
他看着常适的脸，不加掩饰地讥讽起：“李平辛都被我睡腻了，你喜欢吗？吃我剩的东西也这么开心？哦不，剧组那种地方那么脏，他一年到头跟住横店没什么区别，被多少人吃过也说不定呢。”
李平辛愣住了，他没想到常盛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常盛不给人回应的机会，眼神把李平辛浑身上下刮了一遍，又轻蔑地移开视线：“他现在活怎么样？你知道吗，李平辛一开始在床上什么都不会，又不会拒绝，脸皮又薄，很可爱的，所有的……”
“砰！”
常适不管不顾，挣脱李平辛的手，上前就抡了一拳，狠狠把常盛的话语都砸回嗓子里。
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他动作利落地顺手将常盛摁在地上，冷硬的地面和骨头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连带着周遭的物件都被稀里哗啦翻倒一片。
他的体格比常盛要大一圈，和他扭打得又蛮横无章法，一拳拳都下死手，打起架来尽占上风。
这场斗争近乎单方面殴打，常适还精准照着他的脸抡，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爱睡谁睡谁，他要真睡了别人还选我说明他对我最满意！你算个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分手就分手还搁这造谣，李平辛这辈子最瞎了眼的就是看上你这种东西！”
李平辛背后冷汗津津，浑身发抖，整个人长了根扎进地里纵横交错，他和植物反过来，是那些根系在汲取他，把他的精神都吸进混凝土里了，这才导致他无法动弹。
……很难听的话。
但，除了那些恶意揣测，都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和常适在一起、谈恋爱、发生关系，这些话只会更难听。
他跟前男友的弟弟在一起？
他跟前男友上过床，然后又和他弟弟上床？
……到底谁听到这两句话，不会觉得他是个道德水平低下私生活混乱的疯子。
“别……”他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来，“别打了。”
常适因为他的命令愣了一瞬，被常盛捕捉到这个空隙，一拳朝着他的嘴角袭来，“砰”的一声，嘴唇内侧的软肉重重撞击在犬齿上，鲜血瞬间滴滴答答地流下，艳红与洁白的对比扎眼得触目惊心，连带着李平辛也懵了。
但他突然有劲斩草除根，一下子挣开地面冲上去把常适抱住拖开，挡在二人中间，满眼慌乱地查看常适的情况：“牙怎么样？你，你的脸……”
常适抹了抹血，冲他关切的模样笑得很灿烂，又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没事，就当我被超大号皮皮虾划到嘴了。”
“你……”
李平辛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可他突然胸口很痛，骨头变成小学科学实验中泡在醋里的鸡蛋，壳被泡得酸软透明，里头是他无处可逃的真心。
他小声问：“痛吗？我们去医院吧。”
“不痛，”常适摇摇头，“等会再去呗，你陪我去，好吗？”
“好。”李平辛点头，本来就肯定要陪着去的。
“常适，”常盛擦了把鼻血，也从地上爬起来，打断了他们的悄悄话，“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我做什么都比你优秀，对吧？就你那连个本科都考不上的成绩，本来说给你出国的钱也拿来给我了，你也就脸长得比我好点了，学了个表演有大学上，遇上了我的前任，怎么，你想通过征服他来证明这次是你赢了？”
“你放屁！”常适粗鲁地骂回去，“就你也配？我喜欢他那是一早的事儿，我看你不珍惜他你俩分手我才追他的！”
“哦？你身边那么多朋友，男孩女孩应有尽有的，你谁都不喜欢，偏偏喜欢你哥的前男友？你自己也承认了，蓄谋已久，”常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在他青红发肿的脸上格外滑稽，“你学表演不是早在我们分手之前？常适，你这个智商就别来骗人了吧，有点好笑。”
“那是你运气好，最他吗气人的就是他找了你这么个前男友，我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常适指着他的鼻子吼，“我没骗人！我学表演只是想以后能见到他而已，确认你们分手我才追的他，我又不像你，一张嘴说不出半句实话！”
常盛摇摇头：“我也很了解你，常适，你这个人冲动愚蠢又没什么道德规矩，做出这种事还嘴硬不承认，倒是很符合你的性格……”
“我没做过的事情承认什么！李平辛对我有疑虑我自己会去跟他解释，你少给我俩造谣！”
“你没做过你为什么不当面解释？还要等你俩单独，不就是防止我揭穿你？”
“就你也配听我跟他说悄悄话？！！我他吗是防着你混肴视听！！！”
常盛知道自己打不赢架，抱着胳膊故作松弛，常适想冲上去继续动手又被李平辛挡着，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
李平辛木木地听，听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准确来说是他的脑袋渐渐泛白，那些声音震不进来，他不太想听，也听不下去了。
……
好吵。
真是一整个演艺世家，行业内举足轻重的父亲，养出一个善于表演爱情的哥哥，再婚后又来了个天赋异禀的演员弟弟，李平辛看着那两张毫无相似之处但同样精通演戏的脸，他学艺术跑剧组那么多年，竟也生不出任何分辨真假的能力。
常适说他喜欢他。
常盛的喜欢已经被证实与他无关，只是和挚友的赌气，是一场通过汲取痛苦来获得满足的独角戏，那常适口中的喜欢又是什么？
是真的喜欢，还是跟关系不合的哥哥的较劲、争夺、个人魅力的比拼，又或是兄弟俩本就是一伙的，演一场戏给他看，骗完他的心跳再一同笑他容易沦陷？
他不知道。
李平辛只知道，他很害怕，他累了。
以前他只需要害怕这段感情能否长久美好，现在还要害怕外界的目光，害怕是否有违伦理纲常，还要再害怕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常适对他的吸引力太致命了，如果他陷进去的爱情是一场骗局或一场死局，再走一步，他就要粉身碎骨了。
“常适，我爸我妈离婚前为了我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我才知道他俩其实谁都不想要我，吵一场就是争个名声好听。”
他一个没背景没名气的执行导演，没有剧本的剧组，他赌不起。
李平辛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深得毫无光点，映不出常适的身影，仿佛要被睫毛和头发丝投下的阴影吞噬了。
“你俩也别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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