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起来也就是面子好听。
实际上，这"远山居"，相当于青山派的"废弃之地"，即不要的、不被认可的、被排挤的、被逐出的弟子才被下派到这里，跟着顾掌事学点儿功法，大部分时间都只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来了这里，便不会有出头之日。
原本这"远山居"是潭死水，谁想来了一个林觐。
听闻他是顾掌事好友之子，本前来借住，顺便跟着顾掌事学武，没想到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功力大成，顾掌事自然极为重视，连带着其他弟子都与有荣焉，想着要是林觐能出头，说不定日后在青山派能帮扶他们一把。
而这林觐白衣似雪、清冷卓绝，听说有回上山便被青山派掌门王天虹的女儿王天娇看上了，而王天虹也对林觐青眼有加，亲自召他上山，意欲将女儿下嫁。
林觐大师兄本来拒绝过一回，后来不知为何又忽然同意了。
福德心想，林觐大师兄虽然如雪般出尘脱俗，到底也是个人。做掌门女婿是何等殊荣他自然分得清，更何况那王天娇听闻长得也不错，就是可惜......
可惜了小姐跟林觐大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要大师兄不下山两人日日都要说些话，山上只有林觐大师兄出类拔萃，孤单的小姐自然也是倾慕的......
说来说去，就算林觐大师兄不跟掌门结亲，小姐这病也是......
福德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声线极为清淡、然而咬字极为利落，犹如珠子蹦在冰块上的干脆之音。
"怜怜。"
福德回过头，正是林觐。
白衣覆身，乌发及腰，剑眉星目，眸若寒星，周身如同清风明月般出尘，长成这样......怪不得一眼便被掌门之女王天娇看中了。
她当即福了福身子，退开半步。
顾怜怜也望见了林觐，眼睛一亮，神情极为开心的样子："大师兄，你回来了。"
"嗯。"林觐点点头，自然地坐在她窗台坐塌的另一侧，从怀中掏出玉瓶，再从玉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在手心递过去，言简意赅，"药。"
顾怜怜望着林觐掌心那颗雪白如玉的忘尘丹，停了片刻，轻轻捏起，一口吞服，随即像是又品尝到里面那种辣苦滋味似的，赶紧低头喝了口冰冻酸梅汤，将之彻底压下肚腹。
林觐见她这样，微微一笑。
顾怜怜感受到忘尘丹落入灼烧的腹中，这才回过头："大师兄，他们可有为难你？"
"没有。"
"那就好。"顾怜怜放下瓷盅，"以前爹爹每次去取药总会被为难几次。你去取之后就好多了。想必他们也认为你日后大有可为，不想得罪呢。"
顿了顿，她扭头，小心翼翼地问："以后你是不是不会帮我取药了？"
"为何这样问？"林觐眉头微皱。
"因为......不是听说......你跟王天娇订亲了嘛。"
林觐一听这话，面色骤变，下意识看向福德。
福德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小退后半步......也不是她想说啊。这消息整个门派都传遍了。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
林觐像是也明白，他放在桌上的拳头无声微拢了一下，收回视线，盯着瓷盅没说话。
"大师兄，你不用介意的。"顾怜怜非常好脾气地说，"如果你喜欢......"她停了下，"你喜欢天娇姐姐，跟她成亲，这是好事。"垂下眼，"你不用顾念我爹......总之那都是过去一辈的事情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她憨厚地笑笑，"只要你开心就好。要是你成了掌门女婿，说不定，我们以后都要沾你的福气呢。"
林觐静静地，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连福德都知道。
远山居都是青山派的弃徒，大家谈论自然都更大胆些。
当年王天虹有弑师夺位之嫌，也不是秘密。前几年还严禁弟子间随意谈论，这几年随着他坐稳青山派，也早就不怕人传了。
更何况，前几年顾掌事每年都要上山为顾怜怜拿药。每次拿药，总要被折腾在外面等个好几个时辰才能拿到，连青山派外门弟子都无比怠慢，这种不加掩饰的"蔑视"和"欺辱"，根本毫无遮掩。
若真是还有师兄弟之义，何至如此？
"我不会彻底离开远山居。"林觐淡淡说了一句。
"真的吗？"顾怜怜面露惊喜。
"当然，我会继续为你拿药。直到你彻底好转。"林觐的黑眸静静地望着她，语气肯定。
顾怜怜笑了笑，那笑容里面有一丝明显的自嘲——不可能会好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最多到十八岁就会死。
"来。喝汤。"林觐却不允许她这么想似的，刻意打断话题，亲自端起瓷盅给她。等她接过，又从怀中拿出一片雪白的壳递给她。
顾怜怜好奇心重，当即伸手要接，林觐却道："先喝完。"
——顾怜怜品不出味道，所以不喜欢吃东西。
顾怜怜终于不磨磨蹭蹭，仰头一口气喝完，将瓷盅放在桌面上，任林觐确认后才接过龟甲，仔细观看。
这是个硬硬的壳，上面还有很多小洞，顾怜怜抬头："这是什么？"
福德适时上前，端走冰盅，再回身放置在木托盘上，转身离去。
"这是古时占卜用的龟甲。"林觐视线温柔地落在她低头端详的乌发上说，"正面是占卜所用，背面是凹坑。抛出问题后，用烧红的木棍抵住凹坑。如果甲骨正面炸开裂纹，若横纹挺拔如剑，便是吉兆；若纹路歪斜纠缠，便是凶讯。"
"哇！"顾怜怜有趣地听着，嘴角翘起笑意。
她不能下山，这几年，身体时热时冷，气虚体弱，连房间都很少出。
每次只能等待福德带来食物和一些门内消息，当然最期待的还是林觐，每逢他下山就会给她带很多有趣的玩意儿——玉梳、糖人、糖葫芦、机关匣、千机弩等等。当然还会说不少下山斩妖除魔的趣事。
她爹顾明之也会说，不过说得干巴巴的，就那么几桩。
且他年龄大了，如今更多处理"远山居"的杂事，不轻易下山。
如今下山都是大师兄林觐的事。
青山派前几年施行新规，鼓励门派内弟子接任务下山，若是完成任务，能得到不少奖励和赏赐。大师兄大部分都送给她了。
“我算得你是长命百岁。”
林觐视线落在她手指仔细抚摸龟甲，一个个按过坑洞，连这点小东西都恋恋不舍极为珍惜似的，稍后，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愈来愈瘦了。
"怜怜。"
"嗯？"顾怜怜抬起头，鼻音轻柔。
"我不会让你死的。"林觐一字一句说。
顾怜怜很慢地眨了眨眼睛，望着他，稍后她低下头没吭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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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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