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灰毛想，他们撞上枪口了。
这间体育器材室更像一个单独的仓库，建立在学院某片草场边缘，离后林挺近。平时没什么人来，属于半废弃状态，每天早晨才会有工作人员进行一次例行检查，很适合用来给人一个教训。
他们在器材室门口见到了“红心”，熟悉的黑发黑眼，那张脸他们做梦都忘不掉。树木繁茂，男生站在林荫下，身旁是阻隔后林的铁网，让他看起来像个越狱的精神病人。
漆黑的瞳仁淡淡扫过他们，接着看向中间一头杂乱卷毛的艾舍。那目光仿佛一道指令，阴沉的男生骤然发难，蛮横地撞开旁边的人，闷着头冲出人群。
几人一时不察，还真让人跑到了对面。
“来挺快的嘛。”为首的男生倒也不在意，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看来这小子确实是你朋友。”
“简渡，快跑！”艾舍一到简渡身边就拉着他想走，反应过来后慌忙松开手，要扯不扯地抬在半空，急得快团团转，“他们把你叫过来是想揍你！”
简渡没回话，认真打量了会艾舍，像是在确认他的状况，后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随后，简渡才重新看向众人，语气不含情绪，让人摸不准态度：“你们想和我打架？”
为首的男生眉毛一扬：“确切来说是围殴。”人群哄笑起来。
诚然，简渡的确可以逃跑，但艾舍就不一定了。而且就算这次不成，还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可没有简渡那样的本事，对方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们已经盯上了他。
意料之中地，简渡说：“可以。”
他嘱咐了艾舍一句“站远点”，艾舍还想再说什么，但简渡已经转身走向那些人。他只好听话地躲到一棵树后面——事实上那棵树不怎么能遮得住他，但艾舍紧紧盯着简渡的背影，并没有在意这点。
简渡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他背对着艾舍，那东西处于后者的视野盲区，但为首的男生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把指虎。
众人终于发觉出情况不对，男生佩戴指虎的动作堪称娴熟。但人数上的优势依然赋予了他们足够的勇气，何况那只是一把没有拳刺的指虎，不是开了刃的刀子。
于是为首的男生一声令下，众人即刻抄着家伙就上。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场的人见证了碾压式的打斗。
那把指虎和男生发间的耳钉同色，没有经过任何雕刻和修饰，指环用黑色的胶布包裹，被牢牢抓握在男生骨节分明的左手上，随着他的挥拳划出白弧。
艾舍突然意识到他指根的戒圈是怎么来的了。
几只乌鸦落在树上，和艾舍一起旁观下方的打斗，或者说——单方面的痛殴。
男生甚至有所收敛，那把指虎始终没有真正挥在人的身上，只用来格挡。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力量也称得上可怖，人群很快倒下一大片，有人见势不妙转身逃走。
哪怕在诉诸暴力，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仍旧是淡漠的、麻木的，透着股死气沉沉，下手却十分阴狠。他灵敏的身手在此刻成为了噩梦，众人不禁开始反思他们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觉得这人不擅长打架。
艾舍越看越心惊，正纠结要不要提醒一句时，就见原本逃走的男生又跑回了现场，气喘吁吁地大喊。
“别、别打了！呼……风纪委来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道脚步声慢悠悠地接近。
……不，不对，是两道脚步声。
几秒后，两个手臂上戴有黑金袖章的男生出现在众人眼前。
二人胸前系着象征三年级的格纹领带，长相一模一样，袖章位置对称，就连褶皱都精准得犹如镜子的两端。然而其他人绝不会混淆他们，这对双生子的神情截然不同，一人脸上挂着开朗亲切的笑容，另一人则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像是没睡醒。
“风纪委执公！请各位停止械斗，放下武器。”那位脸上带笑的男生热情地开口。
哐啷啷。
他话应刚落，仅剩的几个还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如蒙大赦地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双手纷纷举过头顶，整齐划一得如同训练过。
人群中央的简渡此时便分外显眼，他脚底下踩着一个人，手上还拎着另一个人的衣领。闻言，他瞥了眼来人，又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一丁点要配合的意思。
就在这时，简渡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小动物，后背直发毛。他再次缓慢地转了转头，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
视角顺着握枪的手上移，枪的主人好脾气地问：“现在能停了吗？”
——
论坛。
【3号洞】
主题贴：风纪委风评为什么这么差？
主楼：本人学生会的，每次去找风纪委对接工作都挺顺畅，也没觉得他们不好相处，但是周围的人都躲着他们走，到底是为什么？
1L：
楼主刚进学生会没多久吧。
2L：
风评差的不是风纪委，是两个风纪委员长。
3L：
你们也就只有在论坛上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
4L：
两个风纪委员长？
5L：
对，风纪委员长是对双生子，而且两个人性格差异还挺大的。
6L：
风评差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一言不合就掏枪吗……
7L：
啥玩意儿？枪？？
8L：
真的假的……校规何在？禁枪令何在？
9L：
有一说一，校规归风纪委管，禁枪令归风纪委员长他们家管。
10L：
那没事了。
11L：匿名
那也不能带枪上学啊，其他学生的人身安全怎么办？
12L：
敢不敢不匿名再发一遍。
13L：匿名
不敢。
14L：
都辟谣多久了，肯定不可能是真枪啊。我见他们开过，那就是把水枪。
15L：
不是泡泡机吗？
16L：
我之前看它弹出来一个小丑头……
17L：
不管是什么，总之不会是真枪就是了！
——
体育器材室。
简渡和枪口对峙片刻，面无表情地松了手，去摘左手的指虎。被拎着的人瘫倒下去，叠在脚底的肉垫子上，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好，没收——”男生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将指虎夺走，在手里转了一圈，扔给他的双生子兄弟，“危险物品交给我们保管。”
那位没睡醒的风纪委员长双手接过指虎，慢了半拍跟上一句：“保管。”
简渡盯了会两位风纪委员长，然后看向树后的艾舍，表情是不加掩饰的疑惑。艾舍从宕机中重启，福至心灵地接收到他传达过来的信息。
——不是说“不会触他们的霉头”吗？
艾舍从树后钻出来，默默挪到简渡身边，头顶还沾了片树叶，充分展示了一位人质的茫然。
“……你快把他们打死了。”他梦呓似的喃喃。
哪还有人在乎风纪委的风评。
简渡实话实说：“不会打死的。”
艾舍：“……”
那把枪仍然抵在简渡的脑门上，艾舍时不时瞟来一眼，倒不是在看枪，而是在看被枪指着的本人——简渡表现得出奇乖顺，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麻烦几位和我们走一趟学生会办公室。”风纪委员长一号笑眯眯地说。
“办公室。”风纪委员长二号慢吞吞地重复。
简渡不置可否：“晕倒的人怎么办？”
“稍后会有人把他们送去校医室，顺带出具伤势报告。”一号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身为犯罪当事人竟然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简渡“哦”了声：“能把枪放下吗？”
一号笑道：“不能。”
二号附和：“不能。”
简渡鹦鹉学舌：“不能。”
艾舍犹豫要不要也说一句，显得更合群，可惜迟疑的功夫让他错失了时机。
简渡身子一晃，艾舍险些以为他受了伤，心跳都停了一拍。但简渡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倒下去，反而趁机偏离枪口，抬手缴了一号手里的枪，速度快得他看不清。
一号正要去抢，简渡绕到二号身侧，朝他重重一推，截住了前者的动作，二号手中一轻，那把指虎也被一同顺走。待两人站定时，简渡已经把枪抵上了一号的太阳穴，整套过程行云流水。
二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知道不该放松警惕，但看来还是小瞧了你。”一号举起双手，笑容保持不变，“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那只是个仿真玩具。”
“呃、啊……是的！”艾舍瞠目结舌，慌里慌张地解释，“他说的没错，简渡，那不是真的枪。”
“不过妨碍风纪委执公、袭击风纪委员长，罪加二等。”一号继续。
“等等！这可以解释！”艾舍连忙道，“他只是……呃，被吓到了，所以有、有点儿过度应激。都怪我没有尽早告诉他那不是真枪……没错，这完全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们不要给他加罪——”
说到最后，艾舍融化成了一滩卑微的麦芽糖，死死缠住二号的腿，疯狂地道歉和乞求。
二号惊醒了大半，试图从糖浆地狱中解救自己，仿佛不幸陷入沼泽的倒霉路人，散发出和艾舍如出一辙的茫然无措。
“……”一号同情地望着他的双生子兄弟，由衷发问，“他一直这样吗？”
只是他的提问对象没能和他同频。
可爱。简渡想。
他看了看手里的枪，随后对准无人处扣下扳机。伴随着响亮的一声，枪口弹出来一个滑稽的小丑脑袋。
简渡和小丑对视两秒，把枪抛回了一号怀里。一号接过后低头捣鼓海绵材质的头偶，小丑脸被挤压变形，委屈巴巴地退回枪膛。
他语气轻快：“你看，我就说这只是个仿真玩——”
男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缕冰冷的寒意轻吻上他的后颈。他脑袋生锈了般迟缓地转动，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
简渡举着枪，歪了下头：“那这把呢？”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二号微不可查地一顿，条件反射地去看制服下的枪套——里面只有两把指虎，买一赠一，成双成对。
艾舍状况外地闭了嘴，在三人间来回打量。
“……当然也是仿真玩具。”一号从善如流地回答，语气毫无异样，“罪加三等。”
简渡不为所动，黑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视着他：“还给你可以减罪吗？”
一号眉毛一挑：“可以。”
像是信了他的话，简渡这次没有开枪，把它扔还给二号，态度随意得和上一把并无区别。二号接过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依然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
一号把枪别回腰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转身面朝鹌鹑似的众人。
“久等了各位，我们走吧。”
一旁，围观了全程的灰毛憋了半天，不抱希望地问：“……我们可以撤销报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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