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林宴星的耳廓。
林宴星抬起眼。他的瞳孔颜色极深,是那种近乎纯黑的墨色,此刻在近距离下,清晰地映出江染带着玩味笑意的、放大的脸,那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归于沉寂。
“本就是。”林宴星的回答简短、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江染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林宴星理了理其实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衬衫领口,动作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主人打理自己所有物般的理所当然。
“走吧,小星星,”他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带着少爷特有的、不惹人厌的骄纵,“陪少爷我上课去,管理学的课,你懂的,催眠效果一流,一会儿我要是见了周公,记得笔记写得详细点,重点标红,像上次那样。”
“好。”林宴星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他迈开步子,习惯性地跟在江染身侧,步伐不疾不徐,始终保持着那个恰到好处的半步距离,既不会靠得太近惹人烦,又能随时应对江染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场景,在B大校园里,几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上演的常态。从大一刚入学开始,便是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工商管理那个顶着一头昂贵酒红色头发的少爷江染,有个沉默寡言、能力出众、几乎形影不离的“跟班”林宴星。
他替他搞定一切琐事——拿书、买咖啡、记笔记、应付难缠的小组作业成员、甚至在他翘课打球时替他点到。他是江染的影子,是他的专属玩偶,是他心情烦躁时顺毛的宠物,也是他深夜被噩梦困扰或单纯失眠时,唯一能让他安心阖眼的“**安眠药”。
江染一直如此坚信,从未怀疑。
从他十岁那年,突发高烧,病重不治,信佛的江老太太因为一个听起来颇为荒谬的“八字合、能冲喜”的说法,身体孱弱、性格孤僻的林宴星被林家远房亲戚几乎是“进献”般送到江家开始。
林宴星就一直是这样的存在,温顺,沉默,可靠,永远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他,也永不会离开。
他清晰地记得,高考结束那个充斥着解放与躁动的夏天,他非拉着林宴星跑去全市最贵的那家发型工作室。
他对着色板挑了半晌,最终选定了最扎眼、最挑人的酒红色,然后指着另一个看似低调的蓝黑色,对发型师和林宴星说:“给他染这个!”
“陪我一起嘛!自古红蓝出cp,懂不懂!不然多没意思!”他当时这样嚷嚷着,手臂挂在林宴星肩膀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任性。
林宴星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情绪难辨,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沉默了几秒后,便依言坐上了那张价格不菲的理发椅。整个染发过程,他都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任由发型师摆弄他原本乌黑柔顺的发丝。
染完后,江染围着那头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狼尾发型更添不羁的林宴星转了足足三圈,眼睛亮晶晶的,直说“好看死了,特别配你!”
林宴星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看了看,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如今,这两抹截然不同却又意外和谐的颜色,成了B大校园里一道人尽皆知的独特风景。
走进能容纳上百人的阶梯教室,原本嗡嗡的交谈声有瞬间微妙的凝滞。江染早已习惯这种效应,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教室后半区他惯常占据的、靠窗通风的位置。
林宴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停步的瞬间,上前一步,动作轻巧地替他拉开沉重的木质椅子,然后将教材、笔袋和那杯冰美式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摆放整齐,自己则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从帆布笔袋里拿出不同颜色的笔和厚厚的活页笔记本,准备记录。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同呼吸般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王教授在讲台上打开麦克风,用平稳无波的语调开始讲述《管理学原理》的导论部分。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江染酒红色的发梢跳跃,镀上一层流动的金光。
果然不出所料,教授的声音如同最佳的催眠曲,平铺直叙,缺乏起伏。不到二十分钟,江染就觉得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眼前的字迹逐渐模糊。
他习惯性地、带着睡意的鼻音,朝着林宴星的方向歪了歪身子,手臂无意识地搭在桌沿,声音含混地嘟囔:“星星,我睡会儿……笔记……老规矩……”
林宴星几乎是立刻侧过头,他看着江染毫无防备地枕着自己屈起的手臂,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白皙的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因为趴着的姿势,他一边的脸颊被挤得微微鼓起,红润的嘴唇也无意识地微微嘟着,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的骄纵与锋芒,显得格外柔软乖巧,甚至有些稚气。
林宴星的目光在他沉睡的侧脸上停留了许久,教室里中央空调的冷气开得有些足,发出低低的运行声。林宴星看了一眼江染裸露在空气中的、线条优美的小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停下记笔记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棉质衬衫外套,里面还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动作极其轻柔地披在了江染的肩上,仔细地将衣角掖了掖,确保能盖住他的手臂和肩膀。
他重新坐正身体,将注意力拉回讲台,右手重新执笔,左手习惯性地虚握成拳抵在唇下,开始一丝不苟地记录板书和教授强调的重点。他的字迹工整有力,条理清晰,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了标题、要点和例子,确实如江染要求的‘详细点,重点标红’。
坐在他们后排斜对面的几个女生,从林宴星脱外套开始,就激动地捂住了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互相用眼神和极小幅度的肢体动作表达着内心的澎湃。
“看见没!看见没!林宴星他……他真的太宠了!”
“我的天,这种默默照顾的细节,简直杀我,阿伟死了。”
“这哪是跟班,这分明是忠犬骑士!还是颜值天花板级别的,太好磕了!”
细碎激动的气音,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在林宴星的耳廓边激起微不可闻的涟漪,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用力到指节微微泛出青白色,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泄露,只是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似乎比刚才更沉、更重了一分。
江染对此全然不知。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沉浸在黑甜无梦的睡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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