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穿透渐渐散落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撞开他后，因为反作用力而摔倒在地上的灰色身影。
沈酌。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额角似乎被飞溅的碎片擦到，渗出一缕殷红的血丝，沿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灰扑扑的制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油污，摔倒在地时，他下意识用手肘撑了一下，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忍受疼痛，又像是在巨大的惊吓中瑟瑟发抖。整个人缩在那里，弱小、可怜、又带着点无措的惊慌。
像一只误入风暴，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灰雀。
护卫队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怎么回事？！”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这个突然冲出来、行为可疑的低阶技术官。在这种敏感时刻，任何接近指挥官的行为都必须严加盘查。
沈酌似乎被这声厉喝吓得一颤，身体缩得更紧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对、对不起！指挥官！我…我看到上面掉东西…太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的话语因为“惊吓”而显得语无伦次，肩膀微微抖动，配合着额角的血迹和满身的灰尘，将一个小人物在意外事故中侥幸救了“大人物”后，既惶恐又后怕的心理演绎得淋漓尽致。
【接触目标人物‘白楚年’初步完成。任务判定：成功。精神链接同步率维持不变。】
“方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冰冷依旧。
成功了。沈酌心中一片漠然，脸上却维持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白楚年没有立刻说话。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卫队长稍安勿躁。他缓步上前，走到沈酌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缩在地上的青年完全笼罩。
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没有理会沈酌身上的污迹，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抬起了沈酌的下巴。
沈酌被迫抬起头，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近距离看，那里面没有了面对公众时的温暖笑意，只剩下一种深海般的平静和洞悉，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额角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你叫什么名字？”白楚年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很温和，却像羽毛搔刮在紧绷的神经上。
“沈…沈酌。D区技术维护部…三级技术官。”沈酌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眼神慌乱地避开白楚年的直视，像是承受不住对方目光的重量。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底层小人物面对高级军官时应有的敬畏和紧张。
“沈酌……”白楚年轻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和沾满灰尘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他的指腹不经意地拂过沈酌脸颊上沾染的一点油污，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技术维护部？反应速度和力量控制…不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试探。
沈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对方手指的温度和那看似随意的触碰，像带着电流，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他强行压下这股冲动，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谢…谢谢指挥官。我…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白楚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让沈酌心底的警铃大作。“能在零点几秒内判断落点，精准发力救人，这可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在沈酌身上逡巡，仿佛要剥开那层卑微的伪装，看到内里的真实。“D区的技术官，都像你这么…深藏不露吗？”
压力陡增。
周围的护卫们眼神也更加锐利。副官也皱起了眉头，显然白楚年的话点醒了他。
沈酌的心跳依旧平稳，但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不能表现得过于聪明去辩解，那只会更可疑。他选择了最符合“吓坏了的小技术官”的反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就是看到了…脑子一热就冲过去了…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 他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示弱，是最好的伪装。尤其是在白楚年这种洞察力极强的人面前。过分的解释等于掩饰，而恐惧和无措，是弱者最自然的反应。
果然，看到沈酌这副被吓破胆、几乎要崩溃的模样，护卫队长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副官眼中的疑虑也消退了一些。毕竟，一个真有问题的间谍或者刺客，不太可能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
白楚年静静地看着沈酌的表演，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兴趣的光芒却越来越盛。恐惧是真的，颤抖是真的，额角的伤也是真的。但那双偶尔抬起、又迅速躲闪的眼睛深处，在那片惊惶的冰层之下，他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冷静？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别怕。”白楚年忽然笑了，那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温暖和煦，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刚才的压迫感。他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酌沾满灰尘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你救了我，怎么会是做错呢？应该感谢你才对。”
他站起身，对副官吩咐道：“带这位沈技术官去医疗室处理下伤口，好好检查一下，别留下隐患。”语气温和，关怀备至。
“是，指挥官！”副官立刻应声。
“至于你…”白楚年的目光再次落在沈酌身上，笑容依旧迷人，说出的话却让沈酌心底一沉。“反应这么快，待在D区维护管道屈才了。收拾一下，明天到‘银翼曙光’号报到。舰队技术部，正好缺个手脚麻利的。”
不是征询，是命令。
沈酌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去旗舰？去白楚年的眼皮子底下？！这和他低调潜伏的计划背道而驰！巨大的风险！
“指…指挥官！我…我不行的！我只会修修管道…”他试图挣扎，声音里带着恳求。
“我说你行，你就行。”白楚年打断他，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俯下身，凑近沈酌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种危险的亲昵：“小技术官，你的‘运气’，我很感兴趣。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直起身，仿佛刚才的亲昵耳语从未发生，恢复了那副完美指挥官的模样，对着副官点点头：“照顾好他。”然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从容地穿过混乱的现场，走向通道尽头那艘线条流畅、闪烁着银蓝色光泽的“逐光者”号穿梭舰。
留下沈酌僵在原地，副官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技术官，请跟我来。”
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灰尘和油污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沈酌看着白楚年消失在穿梭舰舱门后的挺拔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任务的艰巨和目标的危险。
那只漂亮、强大、看似阳光的猛兽，已经朝他伸出了爪子。而他，这只试图在猛兽身边筑巢、阻止其毁灭世界的“灰雀”，已经被迫踏入了风暴的中心。
脑中，“方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新任务生成：加入‘银翼舰队’技术部，获取目标人物‘白楚年’日常活动轨迹。时限：48标准时。失败惩罚：精神链接同步率增加5%。】
沈酌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暗流。他顺从地跟在副官身后，走向医疗室的方向，背影在巨大的维修通道里显得单薄而渺小。
星尘为牢，此身已入。这场以谎言为刃、以伪装为盾的致命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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