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演出

乐团的指挥家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太太,叫艾琳娜,去年在伦敦听过他们的《望夫谣》,此刻正好奇地摸着车身上的竹制装饰。“夏,苍,”她用生硬的中文说,“这里的竹子,会唱歌吗?”

苍之遥笑着举起手里的笛盒:“等下让它们唱给您听。”

搬行李的时候,苍之遥发现乐团成员的行李箱上都贴着小小的望夫花贴纸,是去年在伦敦演出结束后,那些华人孩子送的。“他们说,”小提琴手莉莉举着贴纸给苍之遥看,“贴这个,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苍之遥的心突然被撞了下。他想起在伦敦的后台,那些举着贴纸的孩子,眼里的光像山里的太阳;想起陈老先生说的“家乡的声音”;想起昨夜夏许砚吻他时,眼里的月光。原来所谓的“家”,从来不是固定的地方,而是那些能让你心安的声音、味道和人。

“上车吧,”夏许砚走过来,替他把笛盒抱在怀里,“再晚,阿婆的竹荪汤就要凉了。”

越野车往山上开时,艾琳娜突然指着窗外的竹林惊呼。苍之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晨雾里,有两只山雀正停在竹枝上,一唱一和,声音清脆得像笛音。

“它们在欢迎我们。”夏许砚轻声说,目光落在苍之遥脸上,带着点昨夜的温柔。

苍之遥望着那两只山雀,突然觉得,它们唱的,或许就是他和夏许砚昨夜吹的那段《望夫谣》。有些旋律,早就刻进了云雾山的骨血里,风一吹,就能漫山遍野地响。

吊脚楼前的青石板路上,此刻站满了人。

阿婆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正给乐团的人递望夫花茶,竹碗里的茶汤泛着淡淡的紫,映得她满脸的皱纹都像开了花。夏许砚的父母在旁边帮忙,父亲正教大提琴手看他新做的竹制琴码,母亲则拉着莉莉的手,指着廊下挂着的竹编说这是“云雾山的蕾丝”。

“快进屋坐,外面太阳大。”阿婆把陈老先生往屋里让,竹杖在石板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我给你留了火塘边的位置,跟在伦敦时一样,暖和。”

陈老先生摸着廊柱上的竹雕,上面刻的是《望夫谣》的乐谱,是苍之遥前几天连夜刻的。“好,好,”他笑着说,“还是你这吊脚楼住着舒坦,伦敦的‘竹影轩’再好,也没有这山里的风。”

苍之遥和夏许砚正把乐团的乐器搬进竹棚。小提琴、大提琴、铜管乐器……和竹制的桌椅、望夫花串摆在一起,竟一点也不违和。艾琳娜摸着竹棚的天窗,眼里满是惊叹:“这简直是天然的音乐厅,连 acoustics(声学效果)都是完美的。”

“晚上在这里排练吧。”夏许砚提议,“月光透过天窗照下来,像舞台灯。”

“还要点上望夫花香。”苍之遥补充,“阿婆说,香能让人心静。”

小陈和几个村民正往老樟树下搬竹椅,竹椅腿上都缠着新抽的绿藤,望夫花的花瓣被风一吹,落在椅面上,像撒了把碎紫。“周设计师说观众席要摆五十把椅,我数了数,正好够。”小陈擦着汗喊,“等下再去西坡砍几根竹,搭个临时的调音台!”

午饭是在吊脚楼的院坝里吃的,长长的竹制餐桌上摆满了菜,都是用竹器盛着的——竹荪炖鸡装在竹盅里,竹筒饭冒着热气,连凉拌的望夫花菜都用竹簸箕装着,竹香混着菜香,引得人直咽口水。

“这竹炭烤肉太好吃了!”莉莉咬了口烤肉,眼睛亮晶晶的,“比伦敦餐厅的牛排还香!”

父亲笑着给她递过竹筷:“这炭是用西坡的老竹烧的,烤出来的肉带着竹香,你们城里吃不到。”

陈老先生正和阿婆说悄悄话,两人时不时望向苍之遥和夏许砚,眼里的笑意像藏不住的炭火。苍之遥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扒着竹筒饭,却感觉夏许砚的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像在说“别慌”。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饭桌上投下细碎的花影。苍之遥看着眼前的一切——欢笑的人们、飘香的饭菜、远处的竹林、身边的夏许砚,突然觉得,所谓的幸福,或许就是这样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是跨越山海的相聚,是不用言说的默契。

下午的排练在老樟树下开始。

夏许砚站在临时搭起的竹制指挥台上,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欲飞的鸟。苍之遥握着竹笛站在他身边,笛尾的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亮,像颗小小的太阳。

“先试一段前奏。”夏许砚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道柔和的弧线,像山涧里的流水。

伦敦交响乐团的弦乐组缓缓响起,音符像漫山的雾,轻轻漫过樟树叶,漫过望夫花田,漫过吊脚楼的青瓦。苍之遥闭了闭眼,感觉有云雾山的风顺着笛孔往里钻,带着竹香、花香,还有夏许砚身上的松烟墨气。

当竹笛的第一个音符破空而出时,连风都仿佛停了。那声音比在伦敦时更清透,带着点晨露的甜,像从千年的竹林里飘出来的,瞬间与交响乐融在了一起。

苍之遥的指尖在笛孔上翻飞,眼前闪过的不再是音乐厅的穹顶,而是昨夜的月光、竹棚里的吻、小时候溪水里的倒影、西坡的青竹、阿婆的火塘……他把所有的思念、欢喜、牵挂,都吹进了这支笛里。

夏许砚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当笛音奏到那段“三叠瀑”转调时,他突然加快指挥节奏,铜管组的强音像瀑布跌进深潭,激起千层浪。苍之遥的笛音却不慌不忙,像条灵活的鱼,在浪里钻来钻去,时而急促如珠落玉盘,时而悠长如溪绕青山。

陈老先生坐在火塘边的竹椅上,手里端着望夫花茶,茶杯在手里微微颤动。他看着台上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指挥,一个吹笛,身影在阳光下交叠,像两棵在风中相依的竹,突然想起在伦敦时,夏许砚母亲说的那句“他们是有根的”。

这根,扎在云雾山的土里,扎在彼此的心里,扎在每一个音符里,任谁也拔不掉。

排练间隙,莉莉抱着小提琴跑到溪边,对着溪水拉了段《望夫谣》的片段。溪水把琴声映得格外清透,引得几只山雀落在竹枝上,跟着叽叽喳喳地叫,像在伴奏。

“这里的水会唱歌。”莉莉兴奋地喊,“比我们乐团的调音台还厉害!”

苍之遥和夏许砚走过去时,正看见她把小提琴放进竹制的琴盒里——这琴盒是小陈特意做的,外面刻着缠枝纹,里面铺着望夫花绒,莉莉说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琴盒”。

“晚上有篝火晚会。”夏许砚指着老樟树下,“村民们会来跳竹杆舞,阿婆还会唱山歌。”

“我要学吹竹笛!”莉莉举着手指,眼里闪着光,“苍,你能教我吗?就吹那段山雀调。”

苍之遥看了夏许砚一眼,看见他眼里的笑意,便点了点头:“等演出结束,我教你削竹笛,从最基础的开始。”

夕阳西下时,排练终于结束了。笛音和交响乐的余韵还绕着老樟树打转,像舍不得离开似的。村民们开始往树下搬竹炭,准备点燃篝火,望夫花的香气混着竹炭的味道漫开来,像杯醇厚的酒。

苍之遥坐在溪边长椅上,低头擦拭着竹笛。夏许砚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瓶望夫花蜜水。“累了吧?”他的声音带着点心疼,“刚才那段转调,你的指尖都在抖。”

“有点。”苍之遥接过水,喝了一口,甜味顺着喉咙漫下去,“但比在伦敦时踏实。”

夏许砚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夕阳的金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黄铜环映得暖暖的,像颗不会冷却的星。远处的篝火已经点燃,火光映着望夫花田,像片燃烧的紫海。

“阿遥,”夏许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苍之遥耳朵里,“你看,这才是《望夫谣》该在的地方。”

苍之遥抬头望去,篝火边的人们在唱歌,竹笛声、笑声、溪水声、风声……所有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像首最动人的歌谣。他突然明白,所谓的音乐,从来不是音乐厅里的华丽演出,而是这样带着烟火气的共鸣,是人与自然的和鸣,是心与心的相守。

夜幕降临时,老樟树下的篝火已经烧得很旺了。

竹制的舞台被火光映得发红,望夫花藤缠绕的栏杆上挂着竹制灯笼,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漏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影。村民们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正围着篝火跳竹杆舞,竹竿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打节拍。

“苍,快来看!”莉莉举着支竹制的小喇叭跑过来,喇叭口处刻着朵望夫花,是小陈下午教她刻的,“我会用这个吹《望夫谣》了!”

她对着喇叭吹了个音,声音又响又脆,引得篝火边的人都笑起来。苍之遥接过喇叭,帮她调整了下吹口的角度:“再试试,用气要匀,像吹蒲公英的绒毛。”

夏许砚正和艾琳娜讨论明天的演出细节,指挥棒在他手里转着圈,火光映在他眼里,像跳动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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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窗月
连载中沈青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