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辞没说话。洗手间的灯光在镜子里反着光，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至少……让我见一面。”周子轩声音软下来，“就一面。我保证不打扰你，不跟任何人说。我就想确认你没事。”
窗外有夜鸟叫。
陆星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那里头的情绪压得很死，死得像口枯井。
“明天下午四点。”她说，“圣华东门外，‘旧时光’咖啡馆。只给你二十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行。”
挂了电话，陆星辞在洗手间站了很久。水龙头没关严，水滴答滴答落在水池里，声音在安静的夜里被放得老大。
她回到书桌前，在笔记本上补了一句：
【新增变数：周子轩冒出来了（高中旧友，Alpha，可能坏事）】
然后她翻开物理课本，强迫自己看明天要讲的内容。字在眼前糊了又清楚，可脑子里全是碎片——沈知瑜的眼睛，橄榄色的纸片，周子轩的声音，还有三年前那个信息素暴走事件的档案。
黑市抑制剂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重。她趴倒在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意识开始飘。
最后一个清楚的念头是：沈知瑜说的那出戏，可能比她想的还要麻烦。
而她自己，好像已经站在台子中央了。
---
第二天早自习，陆星辞踩着铃声进教室。
沈知瑜已经坐那儿了，正看一本挺厚的英文原版书。听见动静，她抬起头对陆星辞笑笑：“早。”
“早。”陆星辞坐下，把书包塞进桌肚。
“研究报告题目，想得怎么样了？”沈知瑜合上书，很自然地问。
“还在看。”
“不急。”沈知瑜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笔帽上刻着小小的橄榄枝纹样，“对了，昨晚睡得好吗？”
陆星辞顿了顿。“还行。”
“那就好。”沈知瑜转着笔，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你眼圈有点青，还以为你熬夜了。”
陆星辞没接话，拿出早自习要背的课本。教室里人慢慢坐满，秦放进来时往这边瞥了一眼，眼神有点沉，但没说什么。
早自习到一半，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
“占大家几分钟。”她走到讲台前，表情挺严肃，“昨天放学后，有同学在实验楼附近闻到异常的Alpha信息素，浓度超安全标准了。学生会已经介入调查，但我想提醒在座的各位——”
她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Alpha学生：“学校规定，在校期间非特殊情况不能随便放信息素，尤其是攻击性的。今天第一次警告，再有下次，直接影响综合评价。”
教室里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陆星辞垂下眼，盯着课本上的字。实验楼附近……昨天她经过的那片小树林，就在实验楼后头。那几个Alpha闲聊，可能被人听见了，或者信息素残留被检测到了。
“另外。”班主任继续说，“下个月初，学校要搞一次全面的信息素环境检测。所有同学都得提前更新抑制贴或抑制剂，确保在安全范围里。特别是AO同学，一定重视。”
陆星辞手指蜷了一下。全面检测……那意味着所有抑制设备都得过更严格的关。她那个改装抑制手环，能通过专业仪器的扫描吗？
她侧过脸，用余光瞟沈知瑜。
沈知瑜正低头记笔记，侧脸看着挺专注。但在班主任说“全面检测”时，她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早自习下课铃响了。班主任一走，教室里的议论声大起来。
“搞什么啊，突然要全面检测？”
“估计是因为三年前那事儿吧……林晚学姐那次之后，学校就特别敏感。”
“但那是Omega暴走，关我们Alpha什么事？”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更麻烦了……”
陆星辞收拾东西准备去下一节课，沈知瑜忽然侧过身，压低声音：“全面检测的时候，你的抑制设备……要帮忙吗？”
陆星辞动作停住。
“学校用的扫描仪是最新型的，能检出市面上九成五的改装设备。”沈知瑜声音很轻，只有两人听得见，“尤其是黑市流通的那种，特征码太明显了。”
“……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什么？”
沈知瑜笑了笑，没直接答，而是说：“沈家是学校信息素监测系统的供应商之一。设备参数和检测标准，我都清楚。”
陆星辞看着她。
“我能帮你做个伪装程序，盖掉改装特征。”沈知瑜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聊天气，“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合作。”沈知瑜直视着她的眼睛，“真合作。不止那份研究报告。”
教室里的吵闹成了模糊背景音。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陆星辞问。
“你的本事。”沈知瑜说得很直白，“装成Beta还能在圣华A班待住，不是光靠成绩就行的。你的信息素控制力、应变能力、还有……”她顿了顿，“你身上那股，不肯被任何规矩框住的气息。”
陆星辞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躲什么。”沈知瑜声音又压低一度，“陆家的事，我听过些风声。如果你需要新身份，一个完全摆脱过去的落脚处……我能提供。”
这话像石子扔进深水。
陆星辞盯着她，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出破绽——算计、利用、或者别的什么。但她只看到一片平静的琥珀色，深得看不见底。
上课铃响了。
沈知瑜转回身，翻开课本，好像刚才那段话从没说过。但她的笔尖在纸页边上轻轻划了一下，留了个很小的橄榄枝图案。
陆星辞看着那个图案，脑子里转得飞快。
沈知瑜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知道她用黑市抑制剂，甚至可能知道陆家的事……她到底掌握了多少？她想干嘛？沈家的“橄榄枝”项目，跟这些有没有关系？
还有，如果沈知瑜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那学校其他人呢？秦放？或者更麻烦的主儿？
一节课她几乎没听进去。下课收拾书包时，沈知瑜递过来一张新纸条。
上头写了个地址和时间：【今晚八点，学校图书馆三楼A区，靠窗第四张桌子。带上你的抑制手环。】
陆星辞抬头。
“考虑一下。”沈知瑜说，然后背起书包，跟几个等在门口的学生会成员一块走了。
陆星辞把纸条捏在手里，纸的触感和昨晚那张一模一样。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边，抬手想扔——但在松手的最后一秒，又收了回来。
纸条被重新展平，夹进了物理课本扉页。
窗外的天阴阴沉沉，像要下雨。
四
下午四点，圣华东门外，“旧时光”咖啡馆。
陆星辞选了最角落的位子，背对着门。她提前十分钟到，点了杯黑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
三点五十九，门上的风铃响了。
周子轩推门进来，穿着运动服，头发有点乱，像是刚训练完。他在门口张望了两秒，看到陆星辞的背影，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星辞。”
陆星辞抬眼看他。两年不见，周子轩长高了不少，肩膀宽了，脸上那股少年气淡了些，多了点棱角。但他看她的眼神没变——那种毫不掩饰的担心和着急。
“坐。”她说。
周子轩在她对面坐下，服务员过来，他胡乱点了杯冰水，等人一走，立刻压低声音：“你到底怎么回事？干嘛装Beta？还跑圣华来……你知道这儿多危险吗？秦家、沈家、还有那些——”
“知道。”陆星辞打断他，“所以你不能来。”
“我是来帮你的！”周子轩手按在桌上，关节泛白，“你家里那摊烂事，我大概听说了……你爸把你当筹码，想跟什么家族联姻，你不同意就跑出来了，是不是？”
陆星辞没说话，算是认了。
“但装Beta不是长久之计！”周子轩急了，“易感期怎么办？信息素波动怎么办？万一露馅了——”
“我有办法。”陆星辞说，“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周子轩愣了下，眼神有点躲。“……我认识圣华体育部的人。他们说起最近转来个叫陆星辞的Beta，成绩好得离谱，还跟沈知瑜结对……我一猜就是你。”
陆星辞盯着他看了几秒。“就这样？”
“不然呢？”周子轩端起冰水灌了一大口，“星辞，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让陆星辞沉默了。确实，周子轩没骗过她。高中三年，他是唯一知道她真实性别还愿意跟她当朋友的人，甚至帮她瞒过无数次体检和突发状况。
“子轩。”她放下咖啡杯，“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离我远点。我的事很复杂，牵扯的人太多，你卷进来没好果子吃。”
“我不怕——”
“我怕。”陆星辞看着他，声音很轻，“我已经连累过你一次了，记得吗？”
周子轩表情僵住了。高二那年，陆星辞的易感期意外提前，差点在学校暴露。是周子轩帮她打了掩护，结果自己被处分，差点取消体育特招资格。
“……那不一样。”周子轩别过脸。
“一样。”陆星辞站起来，“二十分钟到了。我走了。”
“等等！”周子轩抓住她手腕，但立刻又松开——他碰到了抑制手环，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愣了下，“星辞……至少让我知道，如果你有麻烦，该怎么找你。”
陆星辞站在桌边，看着他。窗外的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从书包里拿出支笔，在咖啡馆纸巾上写下一个加密邮箱地址。
“只有紧急情况用。”她说，“平时别联系。”
周子轩接过纸巾，攥在手里。“……你保证你会好好的？”
陆星辞没回答，转身走了。
风铃再响时，周子轩还坐在那儿，盯着手里那张纸巾。过了很久，他把纸巾小心折好，放进贴身钱包的夹层。
窗外开始下雨了。
---
晚上七点五十，陆星辞站在图书馆三楼的楼梯口。
雨下了整整一下午，到现在还没停。她收起伞甩了甩水，检查抑制手环——运转正常，数据稳定。
三楼A区是研究资料区，平时人少，今晚更是安静。她走到靠窗的位置，第四张桌子空着，但桌面上放了台轻薄笔记本，还有本摊开的笔记本。
她坐下，等。
八点整，沈知瑜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本书。看见陆星辞，她微微点头，在对面的位子坐下。
“你来了。”她轻声说，把书放桌上，“说明你至少愿意听听我的提议。”
陆星辞没接话，把手腕上的抑制手环摘下来放桌上。“你要怎么改？”
沈知瑜打开笔记本，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串复杂的代码界面。她接过抑制手环，用数据线连上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学校用的扫描仪会检三个关键参数：基础频率、能量波动模式、还有硬件特征码。”她边操作边解释，声音压得很低，“黑市设备的特征码太明显，一扫就红。我需要植入个伪装层，让它模拟成正规产品的信号。”
屏幕上代码滚动。陆星辞看不懂那些，但她注意到沈知瑜敲键盘的速度和准头——那不是普通学生会有的水平。
“你学过编程？”她问。
“沈家做生物科技，也做信息素监测设备。”沈知瑜没抬头，“我从小在实验室里混，这些东西算是基本功。”
陆星辞看着她。灯光下，沈知瑜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睑投下小小的影。她专注的时候，身上那种精心计算的感觉淡了些，反而显得……真实。
“为什么帮我？”陆星辞又问了一次。
沈知瑜敲完最后一段代码，按下回车。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滚。
她抬起眼，看向陆星辞。“我刚才说了，我希望合作。”
“合作什么？”
沈知瑜合上电脑，身体微微前倾。图书馆很静，只有雨点敲窗户的声音。
“圣华学院，看着是个精英摇篮，实际上是个小权力场。”她低声说，“秦家想巩固他们的传统Alpha优势，几个新家族想分杯羹，学校管理层夹中间……而我，想打破这场面。”
“打破？”
“AO的等级制度，性别的社会标签，还有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沈知瑜眼神很认真，“我知道这话听着挺理想主义，但我真想试试。”
陆星辞沉默了几秒。“所以你需要个‘看着是Beta’的Alpha，来证明AO可以平等？”
“不止。”沈知瑜摇头，“我需要个盟友。一个不会被老规矩框死，有足够本事，而且……跟我目标差不多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
“因为如果你想要安稳，就不会冒险装Beta，还跑圣华这种地方来。”沈知瑜笑了，笑里有点无奈，“你跟我一样，都是不甘心被安排好人生的人。”
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100%，轻轻“嘀”了一声。沈知瑜拔掉数据线，把抑制手环递回来。
“试试。现在信号应该跟正规产品一样了。”
陆星辞重新戴上手环。内侧屏幕亮起，显示的数据和之前差不多，但在系统信息那栏，制造商代码变成了个她没见过的序列。
“这是沈家实验室的内部代码。”沈知瑜解释，“万一被查，我会说这是我给你的测试样品。”
陆星辞转动手环，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冷光。“代价是什么？”
“我说了，合作。”沈知瑜从包里拿出份文件推过来，“这是我正在做的项目，关于信息素抑制技术的安全性改进。我需要个……测试者，提供真实数据反馈。”
陆星辞翻开文件。里头是详细的研究计划、实验方案，还有风险评估报告。项目名：【橄榄枝-安全性验证】。
她手指停在那个名字上。
“橄榄枝项目，就是你高一休学时候启动的？”她问。
沈知瑜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你查过我？”
“基本的背景了解。”陆星辞没否认。
沈知瑜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也对，以你的性子，不可能不做功课。”她靠回椅背，“没错，橄榄枝项目是我休学期间启动的。但具体内容……现在还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它跟你猜的可能不太一样。”
“我猜什么？”
“你以为沈家在搞什么……违禁研究？”沈知瑜语气很平，“很多人都这么想。顶级Omega家族，搞生物科技，肯定在弄见不得人的东西。”
陆星辞没说话。
“但事实是，橄榄枝项目的目标，是开发更安全、更人性化的抑制剂。”沈知瑜看着她，“市面上现有的抑制剂，不管是AO，副作用都太大了。长期用伤神经，甚至短命。我想改改这状况。”
雨声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楚。
“所以你需要个长期用黑市抑制剂的人，来做对照测试。”陆星辞明白了。
“对。”沈知瑜点头，“你的数据会很宝贵。作为交换，我会提供沈家实验室最新的抑制剂样品，比你现在用的安全得多。还有……如果需要，我能帮你彻底摆脱陆家的眼线。”
最后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某扇一直关着的门。
陆星辞的手指在文件边上摩挲。纸很滑，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我需要时间想想。”她说。
“当然。”沈知瑜把文件收回来，“不急。全面检测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对了，研究报告的题目，我选了这个。”
她递过来张打印的A4纸。标题是：【论信息素抑制技术的社会伦理困境与出路】。
陆星辞扫了一眼。“这是橄榄枝项目的理论部分？”
“聪明。”沈知瑜把背包甩到肩上，“如果我们合作，这份报告能写得特精彩。毕竟……咱们有第一手资料。”
她走到楼梯口，又回头：“雨还没停，一起走吗？”
陆星辞摇摇头。“我再坐会儿。”
沈知瑜没坚持，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陆星辞一个人坐在窗边听雨声。桌上的笔记本已经合上了，但散热孔还微微发热。她拿起自己的抑制手环，对着灯光看。
内侧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制造商代码静静亮着。
橄榄枝。
她想起沈知瑜纸片上的家纹，想起她眼睛里那种认真的光，想起她说“我想打破这场面”时的语气。
还有那句“你跟我是一类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图书馆的灯光在积水里投下摇晃的倒影。
陆星辞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沈知瑜提议合作，提供技术掩护及抑制剂替换。目标：打破学校AO权力结构。疑点：橄榄枝项目到底想干嘛？沈家内部什么立场？】
她停了停，又补上一行：
【但她的眼神……不像撒谎。】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慢慢晕开。
最后，她在页尾画了个很小的符号——不是字，是个简笔的橄榄枝，缠着几颗星星。
然后她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开。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出图书馆时，雨小了些，但风还是冷的。
手机震了，是周子轩发来的加密邮件，就一句话：
【小心沈家。我听到些传闻，不确定真假，但觉得该告诉你。】
陆星辞站在雨里，看着那句话。
雨点打在屏幕上，把字迹弄糊了。
她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撑开伞，走进了夜色里。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几乎要碰到图书馆三楼的窗户——那扇窗还亮着灯，里头空无一人，只有第四张桌子上，留着本摊开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那一页，画着同样的橄榄枝图案。
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了行小字：
【种子已经种下。现在，等它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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