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下来。方冉冉和常程从餐厅出来，并肩走在马路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常程忽然问。
隔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
常程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方冉冉答：“我可能再过一个多月，等陈漫现在的房子到期了，我跟她合租一个两居。”
常程脸色大变，斟酌了一会儿，问：“要不然咱俩还住一块儿，怎么样？”
方冉冉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犹豫片刻后道：“我觉得，咱俩还是彼此保留一些空间比较好。更何况……”她垂下眼帘，后面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但她相信常程懂了她的意思，因为他也沉默了。
她和他，不过两个注定要走向不同终点的人，只是暂时还同路罢了。
两人刚走进小区，方冉冉的手机就响起来，是周朝光打来的电话。
“你到家了吗？”他问。
“嗯。”
“半小时后，能不能出来一趟？”
“什么事？”
“我……想不通你今天到底为什么生气。聊十分钟好不好？”
“行。那你到了打我电话。”
挂断电话，方冉冉注意到常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解释道：“是今天开会的客户，待会儿我们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聊一下。”
常程没有说话。等到两人走到单元门口，他终于按捺不住，问出在心头盘桓很久的那个问题：
“这个客户，是不是那天夜里送你回家的那个？”
方冉冉脑海中浮现那一晚的情形，要说常程没有误会她和周朝光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他能忍耐这么久才问出口，已经是难得的妥协了。如果没有今天这通电话，还不知道他要把这个大问号憋在心里多久。
“是他。”方冉冉心中过意不去，解释道，“但我跟他之间，是甲乙方的关系，他也帮了我一些忙，目前也能算得上是朋友吧。”
从常程的表情来看，方冉冉并不认为这番话成功打消了他的疑虑。但她还能怎么解释呢？
然而常程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隐忍的样子，令她越发觉得内疚。但转念一想，萧云颖那一茬自己也没追究不是吗？信任是相互的，既然自己选择了信任他，他也理应给予同等程度的信任才对。
常程将她送到赵照家门口，临走前将她搂在怀里，轻吻了两下后，默默离去。方冉冉越发觉得这一次复合之后常程的确是变了，两人也没办法完全回到从前了。
她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虽然已经开春，但北京的夜晚依然寒冷。方冉冉推开单元门，周朝光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等着她。“冷吗？”他问，“要不要找个室内的地方？”
“就在小区里溜达一会儿吧。”她说。
两人并肩走在小区里。方冉冉缩了缩脖子，把手插进外套口袋。
“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周朝光问，“是怪我害你得罪Gina了吗？还是觉得我太过冷血无情？”
“都不是。”方冉冉道，“我只是觉得对她不太公平。”
“怎么说？哪里不公平？”周朝光追问。
“她是项目owner，有责任也有权力控制整个项目的发展方向和全貌。但你跟我，尤其是你，绕过船长擅自更改了这艘船的航向，甚至都不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不认为有必要给她一个交代。这对她就是不公平。而你的满不在乎，让我看到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傲慢。你是不是觉得，她无关轻重，可有可无？”
“所以你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周朝光笑笑，“你可知道，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要换掉你们团队。如果不是我拦下来，你们恐怕已经出局了，甚至撑不到这个项目做完。”
“为什么？”方冉冉错愕不已，不由得停下脚步。
“原因你不是很早之前就推断出来了吗？”周朝光也停下来，面向着她说，“她以为我跟你有什么，把你当成假想敌。当然，摆在台面上的理由不会是这个。”
方冉冉感到哭笑不得。周朝光接着说道：“所以，她不仅是能力不达标，而且公私不分，职业素养也有很大的问题。当然，你说的也对，我的确是破坏了职场规则，也的确是应该给予共事的人更多尊重，尽管我可能内心并不认同这个人。我道歉。”
方冉冉咬着下唇听完他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
周朝光忽然拍了拍她的肩，柔声说道：“方女侠，我发现你真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虽然声张正义的方式往往笨了一点。你从小就这样吗？”
方冉冉讶异地抬头。路灯照出的，是周朝光平静温柔的笑脸。她感到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但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这张脸，她忽然喉头一紧，眼眶一热，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周朝光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忍不住头转回去看他。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
“走吧，别冻坏了。”周朝光说着吸了吸鼻子，两人默契地同时抬脚，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单元门口，方冉冉停下来，问道：“那你有没有生气？”
“生气什么？”周朝光反问。
方冉冉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对你的那些……指责。”
“怎么会。”周朝光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应该直言不讳。”
“而且，”他注视着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你能对我说这些话，说明在你心里我不只是客户。我很高兴。”
他说的这一点，方冉冉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
周朝光宽慰般地揉了揉她的肩，道：“你就别担心了，踏踏实实干活吧。从明天起，这个项目由我全权管理，Gina不再是项目负责人。你们团队听我安排，向我汇报，OK?”
方冉冉点点头，周朝光冲她挥挥手：“上去吧。”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转身走到楼房拐角处。
“出来吧，早就看到你了。”
片刻后，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周朝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你是她前男友吧？”
常程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是现男友，谢谢。”
“哦？”周朝光悠然道，“冉冉只说分手了，没说又复合了呀。”
一句话就把常程给点着了。他气得咬牙切齿，插在裤兜里的两手不禁握成拳头，强压了会儿心火才说道：“少废话！我警告你，别再缠着她。知三当三，这叫无耻，知道吗？！”
明明是威胁的话，没想到对方竟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毫无压力地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令常程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加窝火。
周朝光止住笑，用挑衅的目光打量他，缓缓点评道：“幼稚，冲动，还不够聪明。”他摇摇头，“空有一副好皮囊，难怪她不愿意嫁。”
他话音未落，顷刻间常程已上前两步，拳头冲着他的面门挥过来。所幸他及时闪身，堪堪躲过这一拳。常程扑空之后，底盘不稳，踉跄两步才停下来。刚才的冲动和锐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你只会靠拳头解决问题吗？”周朝光在他身后冷冷道，“刚才如果我没有躲开，你已经出局了，懂吗？”
常程虽然冲动但不笨，片刻后就懂了他的意思。几年前有天夜里他喝多了跟人干了一架，当时方冉冉就气得差点要闹分手。怎么，难道她连这样的事都告诉他了？
一念至此，常程大受冲击。周朝光不再理会他，转身独自离去。
常程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转身向单元门走去。他摁下赵照家的门牌号，在准备按下井号键的时候停住了。他的手指悬停在空中，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去。
夜深了，方冉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对Gina的行径失望透顶，时而为接下来工作的开展忧心忡忡，时而又对周朝光感到亏欠。
犹豫很久之后，她终于拿起手机，给他发去微信：“睡了吗？”
“没。”对方几乎是秒回。方冉冉迟疑片刻，拨通语音电话。
“这么晚，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她小心地问。
“没有。怎么了？”周朝光温柔的声音传来，令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她真诚地说，“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哈哈！”他轻快地笑道，“倒也不必。我也是为了公司好，放掉你们这么好的供应商，岂不是我们的损失？”
方冉冉轻轻一笑，道：“嗯，倒也是。”
“嘿，没想到你还挺会顺杆爬。”周朝光笑道。
“咱俩也算是互相帮助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感谢你。改天请你吃饭，一定要赏脸哦。”
“好啊，不跟你客气。”
方冉冉正想着如何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午夜对话，周朝光忽然说道：“你该不会一整晚都在惦记这件事吧？”??
“是啊。”方冉冉毫不扭捏地说道，“对你有负罪感，对Gina很遗憾，对后续工作的开展很担心，所以怎么也睡不着。”
“看来责任心过重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容易导致失眠。”周朝光打趣道。
“那你呢，怎么还不睡？”方冉冉反客为主地问。
“我也在想今天，不对，是昨天的事。”周朝光道，“你突然为了Gina向我开炮，把我吓一大跳，脑袋差点宕机了。”
“有这么夸张吗？”方冉冉觉得好笑，不自觉语气亲昵了几分。
“没夸张，”周朝光一本正经道，“这一次的惊讶程度，跟目击你夜闯酒店英雄救美那次不相上下。哈哈，作为你的甲方，必须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才行。”
方冉冉噗嗤一笑，道：“别误会啊，这两次都是例外，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女魔头了。我平时一直都是模范乙方，绝对的以客户为中心！”
“嗯，除非你的客户欺负美女，对吗？”周朝光打趣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两次发飙，都是为解救公主，而我和那位刘总，就是掳走公主的恶龙。噢，搞了半天，原来你的自我定位是骑士，Fight for justice ！”
“哈哈哈，你好抓马……”方冉冉笑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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