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方冉冉在地铁站出口跟白雅菲碰了头。
一见到她，白雅菲就着急忙慌地说道：“快，你快帮我看看，我后脑勺有没有白头发？”
方冉冉噗嗤一笑，依言站到她身后，拨弄她的头发，仔细翻找起来。
“刚才出门之前，我发现了3根白的！”白雅菲语气夸张地说，“我才32啊！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呢？！”
就她说话的功夫，方冉冉已经瞅见了至少5根白头发，一边仔细捋着，一边道：“这不很正常吗？很多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也白了呢！”手上一用力，快准狠地揪下来一根白发，捻着送到白雅菲眼前。
“啊啊啊——”白雅菲像挨了针刺似的，嚷嚷道，“还有多少？”
“不多，也就四五六根吧。”方冉冉坏笑道。
白雅菲缠着她一根一根拔，直到全部拔完才作罢。
白雅菲把拔下来的白头发拢到一起，打了个结，嫌弃地甩了出去。“谢啦！”她挽起好友的胳膊，“这顿饭我请了！”
“对了，你姐夫怎么样了？”白雅菲边走边道。
“上午刚出的院，恢复得还不错。”
“啊？这就出院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还说要再去医院看看呢！”
“今天人太多，我姐夫的姐姐和姐夫都来了。我怕你不自在，就没告诉你。”
“好吧，那找个时间，咱俩一块去他们家探望下。”
两人进了一家云南餐厅，刚点完菜，方冉冉就问道：“你上次说压力太大，想回老家，这会儿想开了没有？”
“我就是没想开，才在这儿耗着好吧……”白雅菲道，“上礼拜回家我妈还劝我呢，她说我要是早几年回武安，在市医院当个护士长，公务员随便挑！现在嘛，年纪大了不好找，但也还凑合吧，总比在北京容易。而且一回去房子车子都有了，不比现在住单位宿舍强？我想想有道理啊，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要是真想过那样的生活，应该早回去了吧？”方冉冉笑道。
白雅菲自嘲地笑笑，道：“这不早几年没想开么？但我现在有点儿想开了……”她的眼神有些黯然，“都30多了，在北京要房没房，要对象没对象，还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合住着。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在较什么劲。”
方冉冉心疼她，但着实不知道怎么劝，只好说道：“要这么说的话，我跟你一样啊。不过我倒没有想过要回去，主要是，你回去还能继续当你的护士长，甚至当个护理部主任，而我呢？我在武安可找不着什么像样的工作，那边的人只怕还以为我们做的公关，是那种公关吧？”
“哈哈，是的！”白雅菲没心没肺地笑道，“我第一次听说你干公关的时候，还以为你走上歪门邪道了呢！”
方冉冉白了她一眼：“没文化！”
两人说笑一阵，很快就上菜了。正吃着，方冉冉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又是周朝光。
白雅菲看她一脸纠结的样子，打趣道：“男朋友查岗呢？”
方冉冉冲她甩甩手，然后接通了视频电话。
“在干嘛呢？”周朝光语气亲昵地问。
“吃饭呢。来，跟熟人打个招呼。”方冉冉冲白雅菲使了个眼色，后者放下筷子，飞快地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嘴角。
方冉冉切换到后置摄像头，对准白雅菲。她大大方方冲着镜头摆了摆手：“Hello，周大帅哥，美国好玩吗？”
“没有北京好玩。”周朝光笑道。
“等你回来了，有时间一块打麻将哈！”白雅菲说着冲方冉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方冉冉切回前置摄像头，道：“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吃饭了。”
“好。”屏幕上的周朝光无声地冲她比了个飞吻，笑着说，“晚上再聊。”
方冉冉把手机放回包里。白雅菲两手托腮，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儿啊？比这云南酸菜的味儿还要冲！噢，原来是恋爱的酸臭味啊……”
方冉冉噗嗤一笑，道：“你的戏可真多！”
“哪里比得过你俩。”白雅菲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酸菜鱼，“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不存在了吗？这么你侬我侬的，真是一点也不考虑我们单身观众的感受啊！”
“什么你侬我侬的，你刚不还说吗，这是查岗。”
“我开玩笑的。”白雅菲狐疑地看向她，“真是查岗啊？”
方冉冉撇撇嘴，道：“10点的时候刚打过视频，这会儿又来，不是查岗是什么？我说了我中午跟你吃饭，可能他不信吧。”
白雅菲干咳一声，吃了两口菜，才说道：“这说明人家在意你呀，当个宝贝似的，生怕被人挖走了。”
“是吧……”方冉冉含糊地说了一句，便岔开话题，“说说你啊。前段时间不还说有个帅哥在追你吗？怎么样了？”
“别提了，烂桃花一朵！”白雅菲翻了个白眼，“10个帅哥9个花，剩下1朵奇葩被你这样的摘走了。真是气人哪！”
“什么叫我这样的？”方冉冉横了她一眼，“感觉你对我有敌意啊？”
“那当然！”白雅菲作出嗔怪的样子，“你总吃这么好，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我都眼红死了！”
她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把脸凑近了些，盯着方冉冉的眼，道：“老实回答，你觉得是常程帅，还是周朝光帅？”
“天，你好无聊啊！”方冉冉瞪了她一眼，埋头吃起饭来，心里却忍不住思忖起她的问题。
嗯，客观地说，这俩男的好像是各有各的帅……
“其实我一直有一点儿好奇……”白雅菲试探着问道，“你跟周朝光在一起，会不会有点儿那什么……缺乏安全感？”
方冉冉露出疑惑的表情，白雅菲解释道：“你看啊，他，算是典型的成功人士吧？虽然可能也没到富豪那个级别，但也是人上人，对吧？有钱，名校，长得还帅。对了，根据你的描述，还相当体贴……那么，像这样的男人，应该有很多女人倒追吧？你不会担心男朋友被撬走了？或者哪天一觉醒来，他不爱你了？”
“哈哈！”方冉冉笑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白雅菲翻了个白眼，道：“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这么心大呀？那会儿跟常程在一块就是，就算有女的当面管他要微信你都不着急。但怎么说呢，常程总归是比周朝光好驾驭多了……说说，你是怎么搞心态的，我也学学。”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方冉冉思忖一会儿，道，“我觉得可能主要是因为，我既不图人家什么，也没想跟人过一辈子，到哪算哪，无欲则刚！”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会不舍得的吧？”白雅菲追问道，“不会害怕失去，害怕受伤害吗？”
方冉冉再次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应该是会的吧，但是……”她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我可能从小到大习惯了吧，感觉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吃完饭，两人去看了场脱口秀，又跑去网红店吃了顿甜品。分别的时候，白雅菲语气夸张地调侃道：“上一次跟你这么逛吃，竟然是去年的事了！男人真可恶啊，能不能还我姐妹？”
方冉冉严肃地纠正她：“我主要是因为忙，不是见色忘友好不好！”
“那你这段时间不忙了吧？多约我出来玩呀！”白雅菲笑道，“别光顾着跟男人约会，也得想着点你的姐妹！说不定哪天我就离开北京了呢？”
方冉冉登时有些伤感，扯出一抹笑容，道：“那我就去武安找你玩，反正也不远。”
傍晚，方冉冉独自回到出租屋。陈漫和朋友出去玩还没回来，两室一厅的屋子只有她一人。黄昏的光线给一切染上回忆的色彩，轻而易举地勾起伤感，方冉冉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泛着橘粉色的云彩，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她走进一间昏暗而空旷的屋子，正觉得孤单，忽然，门开了。转身望去，一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一瞬间屋子亮堂了，周遭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满满都是生活的气息。
“你回来了啊。”她笑着说。
“嗯。”常程露出好看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的一个保温袋，“给你带了蛋糕，快来吃吧！”
她高兴地接过袋子放到餐桌上，常程则径直走向电脑桌，开始打游戏。
她吃了口蛋糕，扭头看着他的背影，感到心里的黑洞被填满了。
方冉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清楚地回忆起梦境的细节，还有当时自己内心平静而充盈的感受。
就像常程说的，她还他在一起那么久，已经像朋友和亲人一样，成为生命里不能抹掉的一部分。他在她二十七八、不上不下的时候走近了她，驱散了她的孤独。她很庆幸两人终究没有走向陌路，而是保存着那一份无论何时都能彼此照亮和温暖的回忆，用另一种关系的形式，将彼此真挚的情感延续下去。正因为孤独是生而为人的宿命，是生命的终局，沿途的每一次相遇相知、相互守望，才更加的弥足珍贵。
她和周朝光也一样。虽然两人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在她茫然的时候点拨她，在她困难的时候支持她，并且总是抛下自己的事情，把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最宝贵的东西——时间，留给了她。尽管他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时常让她为难、不爽，两人之间也难免存在各种各样的分歧，但他的那一份真心，就是一颗无论何时都能发光的明珠，让她可以毫不怀疑地与他牵手走进任何一段良夜。即便，两人早晚有一天要分开，她也相信，彼此同行的这一段回忆，便是这场相遇最大的意义所在。她会将它们带到生命的最终站，在那里，来自他和她的这一份回忆，会和其他份的汇聚在一起，为她燃起一支不熄的火炬，使她终将不再害怕孤独和死亡。
“怎么回事……”方冉冉喃喃着。她发现这段时间自己变了。也许是与常程那一段长达5年的感情的终结，使她重新看待人与人的关系与情感；也许是姐夫崔志强与死神的一次擦肩，触发了她对死亡的观察和思考；也许是工作步调的突然放缓，让她有了时间擦掉镜子上的灰尘，仔细观照自己的内心……总之，过去几年来被她忽略和压制的许多重要的东西，一瞬之间全都浮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涌动。它们是生机勃发而杂乱无章的，并且时刻在变化，却让她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正真真实实地活着，并且她的生命与周遭的人们紧密相连。
她曾经一度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被蒙上眼睛、每天都在原地转圈的驴。但现在，她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在脚下展开。
她沉浸在这种令人神迷的奇妙感受里，直到周朝光的视频电话再一次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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