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泗水村还笼罩在浓重的夜色里。陈泗已经轻手轻脚地从木板床上爬起来,生怕惊醒睡在里侧的妹妹。他摸黑穿上洗得发白的校服,手指拉了拉袖口-----短了,陈泗索性撸上去。
"哥哥..."软糯的童声从被窝里传来,陈也揉着眼睛坐起身,四岁的孩子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像只刚睡醒的小麻雀。
陈泗心头一软,蹲下来用掌心抚平妹妹翘起的一撮毛:"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呢。"
陈也摇摇头,小手已经摸索着去够床尾叠好的衣服。陈泗看着她笨拙地往头上套薄毛衣,领口卡在了鼻子处,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扑腾。他轻笑一声,帮她把衣服拉正,又蹲下来给她穿袜子。
"抬脚。"陈泗捏着妹妹冰凉的脚丫,眉头皱了皱。初春的山村寒意未消,陈也的脚趾冻得通红。他解开自己的外套,把妹妹的双脚裹进怀里焐了一会儿,才给她套上那双补了三次的棉袜。
灶台边的水缸结了层薄冰。陈泗舀了两瓢水进铁锅,从柴堆里抽出几根干树枝点燃。火苗噼啪作响,映在他过早成熟的脸上。十二岁的男孩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动作,他搅动着锅里的玉米稀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正在门槛上晃着小腿的妹妹。
"今天背古诗了吗?"陈泗往糊糊里撒了把白菜叶,地窖里只有两颗了。
陈也点点头,稚嫩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哥,西湖是什么湖?杭州和汴州在哪里?”
"真厉害。语文老师说西湖是很漂亮的湖在杭州......."陈泗搅动锅铲的手顿了顿,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至今记得妹妹两岁那年,只是听他在煤油灯下念过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整篇《静夜思》。爷爷当时吓得烟袋都掉了,嘟囔着"像她奶奶,静澜在学堂一直考第一,可是留过洋的。"
苏静澜是奶奶的名字,陈泗没见过奶奶,听他爸说奶奶在他爸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一个人拉扯孩子,谁给介绍对象也不见,每天下地干活前去奶奶坟头说会话,回家前再去一次。
热腾腾的玉米稀饭盛进豁了口的瓷碗里,陈泗吹凉了才递给妹妹。陈也捧着碗小口啜饮,陈泗三两口扒完自己那碗,转身从墙上取下两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大的是学校发的,小的那个是他用旧衣服改的。
"《语文》带了吗?"陈泗蹲下来给妹妹系书包带。
陈也拍拍小书包:"带了,还有哥哥昨天折的小青蛙。"
晨光微熹时,兄妹俩踏上了山路。陈泗蹲下身,陈也熟练地攀上他的背,小手环住他的脖子。十二岁的男孩虽然精瘦,但常年劳作让他有着超乎年龄的力量。他托住妹妹的腿弯,轻轻往上一颠,迈开了步子。
"哥哥,露水。"陈也突然伸手拂过他的鬓角,冰凉的触感让陈泗缩了缩脖子。他侧头看去,妹妹指尖沾着晶莹的晨露,正歪着头对他笑。
山路崎岖,陈泗的布鞋很快被草叶上的露水浸透。背上的陈也安静得出奇,他知道妹妹又在观察——自从发现她能瞬间记住一切看到的,这个游戏就成了山路上的固定节目。
"今天过去三辆拖拉机,"陈也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第一个司机大大穿了黑色衣服,有四颗扣子,最上面的扣子掉了,右手小拇指缺了一节......"
陈泗耐心的听妹妹说完,笑着说道:"小也真厉害,今天张校长是不是考你面积和体积公式?能不能背给哥哥听?"
兄妹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山路上开心的聊着。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泗水小学斑驳的围墙出现在视野里。说是学校,其实不过是两排六间平房围成的小院。最东头那间屋顶塌了半角,用塑料布勉强遮着。操场——如果那块凹凸不平的泥地能算操场的话——中央竖着根光秃秃的旗杆,褪色的国旗在晨风中懒洋洋地晃荡。
五年级教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学生。看见陈泗背着妹妹进来,扎麻花辫的女生招招手:"陈也来,我带了煮花生。"说着把装满花生的红色塑料袋塞到陈也怀里。
“谢谢宝珠姐。”陈也粉认真的抬头道谢。
林宝珠忍不住捏了捏陈也脸颊,眼睛都笑弯了。
林宝珠的爸爸是陈泗他们村的村支书,部队受伤转业回来,对兄妹俩很照顾。林爸爸中年得女,全家都宠着唯一的女孩,林宝珠开朗活泼,但并不骄纵,是个性格特别好的小姑娘。
陈泗把妹妹放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张校长特意安排的,方便他一边听课一边照顾妹妹。陈也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卷边的语文书,终于要学完四年级的语文了。
"第三节数学小测,"同桌的王世林捅捅陈泗,"你妹妹又要考满分了。"
陈泗从书包里掏出板板正正的作业本,瞥了眼安静看书的妹妹。上个月张校长一时兴起让陈也做了份一年级试卷,这孩子不仅全对,还把老师没教过的附加题都解出来了。那天放学后,校长办公室的灯亮到很晚。
上课铃是块生锈的铁犁片,被值班老师敲得震天响。第三节课时,教数学的李老师兼带全校体育,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就走了进来。
"...所以3/4和6/8是等值分数..."李老师的声音突然顿住了。陈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也正踮着脚去够窗台上的什么东西。阳光透过她细软的发丝,在旧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陈也!"李老师皱眉。
教室里瞬间安静。陈泗的手已经下意识伸向妹妹,却见小姑娘镇定地举起一个小纸包:"老师,蝴蝶。"
纸包颤动着,一只菜粉蝶挣扎着爬出来,翅膀上抖落的粉粘在纸上。全班哄笑起来,李老师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正当陈泗准备道歉时,陈也突然清晰地说:"像李老师昨天讲的对称图形。"
老教师愣住了。他推推眼镜走近,看见陈也的语文书空白处画满了对称的蝴蝶翅膀,每道纹路都分毫不差。
下课铃响时,张校长出现在门口。这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发间有了几缕白发,但眼睛很亮,带着喜悦。她冲陈也招招手,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本彩色图画书。
"《十万个为什么》..."陈也小声念着封面,手指悬在书页上方不敢触碰,仿佛那是易碎的梦境。
张校长把书塞进她怀里:"校长室还有更多。"她的目光扫过陈泗磨破的袖口,又补充道:"放学后可以来看。"
午饭时间,陈泗从书包底层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张烙饼和一小截腌萝卜。陈也把饼掰成两半,大的那份推给哥哥。兄妹俩坐在操场边的老桂花树下安静进食,远处高年级的学生在踢一个漏气的皮球。
"哥哥,"陈也突然开口,"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陈泗喉头一紧。他想起两年前那个燥热的下午,父亲带着他赶集,顺便去镇派出所给妹妹上户口。办事员问名字时,父亲不耐烦地吐出个"野"字,又加了句“野孩子的野。”八岁的陈泗突然挣脱父亲的手,踮脚在登记表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也"。
"是'也可以'的也,"陈泗擦掉妹妹嘴角的饼渣,"意思是...什么都做得到。"
陈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十万个为什么》:"那我现在可以看这个吗?"
"当然。"陈泗揉揉她的发顶,心里泛起酸涩的骄傲。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校长室里,张校长正用颤抖的手给丈夫打电话:"老马,我这里有个孩子,四岁就能..."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语文。当老师讲到"程门立雪"时,陈也突然拽了拽哥哥的衣角。陈泗低头,看见妹妹在作业本上工整地写了一行诗:"珍重知音审五声,也从纸上得张程。"
"哥哥,"陈也用气音问,"这是不是我的'也'?"
陈泗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是校长室里挂的那副字,他用力点头,把妹妹冰凉的小手裹在掌心。
陈泗哄着眼眶:心疼妹妹
陈也面无表情闭目养神:好简单啊,好无聊啊
寒越:数学好难,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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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路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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