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大厅的空调开得很大。
做完笔录时已经晚上十点，车黛星从侯问室出来，生理期的难受快让她昏过去。
听到动静，正在大厅等着的江昊抬头看过来。
“弄完了？”他问。
“嗯。”车黛星点头应声。
“你们在这等一会儿吧，小姑娘，我们刚才联系过你父母，说是一会儿就到了。”刚才陪她做笔录的警察过来说了一句。
“嗯，谢谢。”
警察离开，大厅就剩了车黛星和江昊。
两个人分别坐在相对着的两条长椅上，气氛有一刻静谧。
江昊起身，从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放到她手边。
“还好吗？”
“你手没事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
她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划痕，还有些渗血。
想到刚才在公交车上那人拿了刀子，当时看他眼疾手快避开，没想到有些划伤。
“嗯，没事，刚才医生看过了，只是蹭破了皮。”
“那就好。”
江昊还随手擦了一下手背，像是在跟她展示只是蹭破了皮，他哂笑：“马上就愈合了。”
说完，他轻轻牵了一下唇，重新坐在她对面，又多问了她一句：“还害怕吗？”
车黛星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发现他的眼神很炽热，正直白又毫不掩饰的看她。
她垂眸避开他的眸光，轻轻摇了摇头。
手边的纸杯冒着热气，大厅里只有中央空调制冷的风声，还有手机一直振动的声音。
车黛星低头看了眼手机，不是她的。
江昊接连摁死两个，但手机还一直在响。
他抬头，正对着车黛星的发顶，大厅顶灯的光洒在她头顶，衬得她的头发像流光的锦缎，让人忍不住想出手去摸。
江昊喉头微动，抬手，捡起桌上的手机。
“我出去接个电话。”
头顶传来沉沉的声音。
车黛星抬头，江昊临出门前，又把手里握着的校服外套放到她手边，低声补了一句：“这里有些冷，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穿。”
说完，他推门出去。
紫白拼接的校服外套静静躺在手边，挺干净的，比她的校服还要新，显然是不怎么穿。
不知道怎么，车黛星又想到下午体育课时杜英琦身上的那件校服。
她拿出手机，上面只有余琳发过来的几条消息。
她打开手机，拨通电话，待接听的声音嘟了有一会儿，始终没人接听。
车黛星把电话挂断。
最害怕的时候她没哭，妈妈打电话说要一个小时后才能来的她也没哭，但现在她却难受得有些想哭。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抹没由来的委屈情绪。
大厅实在是太冷，坐了这一会儿，车黛星低头看到自己胳膊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她把视线落在旁边的校服外套上。
还是算了。
她把视线放在窗外。
江昊并没走远，正靠在窗边的柱子上，微微侧身点了一根烟，他吸了一口烟，眼眸微垂，路灯的昏黄色光影打下来，睫毛的阴影投在他下半张脸上。
烟雾中，隔着窗子，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他，到底是同父异母，他跟沈誉言的长相在某些角度有些相似，都随了沈叔，但唯独那双线条柔和的深邃黑眸，完全不一样。
点完烟，江昊把电话拨回去。
电话那头，是醉醺醺的骂声：“妈的，你跑去哪了？”
“老子说早点来，你非要说上两节晚自习，九点再来，TM现在都十点了！！！”
“狗贼，你不会真背着我还在偷偷学习吧？”
“妈的，老子喝麻了，你快来接老子，不然等会儿被这几个狗贼灌醉，我躺大街上被人捡尸怎么办！！！！”
李蓬飞显然已经喝大了，电话接通就一阵骂，说了好一通，他又大着舌头对着电话骂：“对面的狗贼，你说话啊。”
“再等一会儿，有点事。”
“什么破事？”，李蓬飞嘟囔了几声，他听江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多问了句，“需要兄弟帮忙吗？”
“不用，快处理完了。”
李蓬飞语气好了一些：“行吧行吧，赶紧处理，等你来了，看我不灌醉你个狗贼！”
关上手机，江昊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碾碎丢掉。
其实下午李蓬飞定下酒吧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想着她那么讨厌他，如果碰到他，她应该也是会面无表情的别开脸装作看不见，所以他估摸着九点过来，这样肯定就不会遇到了。
但来的路上，却又有些后悔，如果早一些去，说不定就能真的碰到 ，哪怕是被她冷冷的瞧上一眼，也成。
当他以为这个点不会碰到的时候，偏偏看到她在的公交站等着。
车来的那一刻，脑袋一空，他在最后一秒挤上了公交车。
车上人太多了，她根本就没看到他。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看到她被人欺负，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想，直接挤到她身边。
后怕却也庆幸。
后怕如果自己没上车，庆幸是自己在车上。
想到这里，江昊又自嘲的笑笑，但可能对她来说，自己在不在车上并没有太大影响。
甚至有可能，她更希望在车上的是别人吧。
想着，他又忍不住望向落地窗，往里看去，迎上车黛星目光的那一瞬间，他神情微怔。
这是第一次，她的眸光为他停留。
……
车正清和余琳赶来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两个人前后脚开车过来。
车正清先过来，跟警察们打了招呼。
“你们家长真够沉得住气的，来得真慢，赶紧去好好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吧，看得出她情绪很不好，幸亏那个小伙子一直陪着她。”值班的警察挺年轻的，见两个家长姗姗来迟，他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又指了指另一处。
“车叔。”江昊抬头，走过来打了招呼。
车正清看到江昊有些惊讶，听警察说完来龙去脉，他点点头，跟江昊说了几句客套话。
他对江昊没什么看法，倒是余琳，她看到江昊时，神情微顿。
因为江昊尴尬的身份，平常她一贯没什么好脸色。
但偏偏他现在帮了车黛星。
“阿姨。”
“嗯。”余琳只点点头，客套的话哽在喉咙里，没说出口。
这个时候，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警察从里面出来，他似乎跟车正清认识，过来握手寒暄。
“手续已经差不多了，还需要您签字。”
“嗯，让你们受累。”车正清点头。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警察很是客气，他说完，又对着余琳打招呼，“小姑娘在大厅里，你们去看她吧。”
余琳担心女儿，赶紧进去。
“妈妈。”
见余琳终于来了，车黛星赶紧抱住她。
余琳好一顿安抚。
等车正清跟警察交涉，处理完剩下的事情进来：“该办的手续已经弄完了，后面会有人跟进，剩下的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余琳点头：“那就好。”
车正清说完，过来安抚车黛星：“黛星别怕，爸爸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嗯。”车黛星轻轻点头。
父女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既然处理完了，那咱们走吧。”余琳开口，她说着，又看了眼外头，“诶？那孩子呢？”
车正清看了看外头：“已经走了。”
想到自己光顾着别扭，忘记道谢，余琳面上有些歉疚：“这么晚了……”
车正清看她这样，也知道她心里的纠结，对她道：“我待会儿给老沈打个电话，赶明儿给那孩子拿个红包，怎么也该好好感谢。”
“嗯。”余琳对这个处理方式没什么意见。
“还有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车正清看向余琳。
余琳脸色不大高兴，但还是点头。
“黛星，你爸听到消息一路赶回来，这会儿还得赶回去。”余琳跟车黛星简单解释。
自从车黛星上初四之后，车爸因为工作调动去了B市，这几年因为车黛星还要在A市上学，余琳也在A市工作，不好换医院，车爸一直都是两头跑，每周也就回来一两次。
“爸爸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了。”车黛星松开车爸的手臂。
“黛星，我们走吧。”余琳看到旁边的校服，也没多想，摸着车黛星胳膊有些凉，拿起来给她穿上。
“嗯，好。”车黛星的视线从窗外那个地方收回。
坐到车里，受到的惊吓情绪慢慢褪去，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她靠着车窗，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
体温渐渐回暖，小腹的胀痛缓解，生理痛的折磨褪下去，车黛星迷糊着快要睡着了。
恍惚间，鼻息间隐隐传来淡淡的烟草味，她睁开眼，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宽大的紫白拼色校服，神情顿了顿。
车黛星静静望着车外缓缓略过的路灯，脑海中浮现出江昊在路灯下抽烟的场景。
想到他陪了她一个小时，没说几句话，最后一个人默默走掉。
余琳见车黛星份外安静，很是担心，她开口说话，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黛星，那个江昊怎么那么巧也在车上。”
车黛星摇摇头，声音里情绪不高：“我也不知道。”
“不过幸好遇到他。”余琳语气里有些庆幸。
车黛星低头看身上的校服，公交车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还有在派出所大厅的场景。
以往，江昊给她的感觉都是抽烟喝酒打架，是那种不干好事的又狂又痞的印象。
可今晚却有些不一样，他有些安静，跟前几天刻意接近她时也不太一样，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那种感觉。
“不管怎么样，幸好有个认识的人，”余琳也庆幸，她又道，“这孩子从初中的时候就经常惹事，没想到这回倒是帮了忙，还是个热心肠，就是你许姨那边……我晚上回去给她打个电话……”
余琳有些后怕，她一直说话来安抚车黛星的情绪。
“说起来，这孩子倒是踏实，竟然一直等到我们过来……”
车黛星听余琳这话，把“踏实”这个词跟江昊对在一起，牵了牵唇，觉得不大相称。
可那双眼皮下的一双黑眸又浮现在脑海里……像沉寂深邃的天空。
那一刻的感觉，的的确确是踏实感。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拉回她的思绪。
车黛星拿起手机，接通，对面传来沈誉言有些懒散的声音：“黛星，我刚从网吧打游戏回来，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已经到家了吧。”
没听到车黛星说话，沈誉言又轻声问：“怎么没声音，是信号不好吗？”
静默好一会儿，车黛星终于开口，声音带了些倦意：“誉言，我还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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