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笑了。
脸上绽开一个巨大而陌生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阴霾,没有了迷路的恐惧,也没有了对未知的担忧。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沉重负担后,纯粹得近乎透明的喜悦。
“乘务员哥哥!”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重获新生后的激动,“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像晚上的天空!你的眼睛是亮的,像……像星星!”
阿野的心脏,被这个笑容狠狠地击中了。
那笑容太灿烂,太纯粹,以至于让他一瞬间忘记了这背后沉重的代价。他看着她,这个上一秒还背负着黑暗宿命的女孩,此刻却像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在他面前,舒展开了崭新的、绚丽的翅...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悲伤?他张了张嘴,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干涩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代表着什么情绪的:“……嗯。”
他看着她,这个没有了过去的女孩。
她只记得自己上车后的事情。那些关于父母的容貌、家的味道、朋友的笑声……所有构成她前十几年人生的基石,都像被橡皮擦干净的铅笔字,了无痕迹。
她只知道以前她失明了。那段漫长的、在黑暗中摸索的岁月,成了她对自己唯一的、模糊的定义。
她只记得在梦幻游乐园,迷路的她,被阿野找到了。
在这个刚刚诞生的、崭新的世界里,阿野成了她记忆中唯一的坐标,唯一的英雄,唯一的、可以信赖的同行者。
列车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回了前面的驾驶室,将这个全新的局面,留给了这两个同样失去了“过去”的少年。
女孩还在兴奋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阿野的衣袖,仿佛在确认这份真实的触感。
“哥哥,” 女孩仰着头,用那双崭新的、清澈得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着阿野,声音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这个问题,和当初阿野问列车长的一模一样。但此刻,被问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阿野看着她眼中的星光,和他记忆里唯一的“英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能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吗?能告诉她我们都只是一艘没有航向的船上的乘客吗?
他不能。
因为在这个女孩崭新的世界里,他就是她的航向。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了他的肩上。这比清理一百节车厢的垃圾,比在城市里挣扎求生,都要重得多。
“我们……会去很多地方。” 最终,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道,“很多……很漂亮的地方。”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兑现,但必须许下的承诺。
女孩满足地笑了。她开始对这趟列车进行地毯式的探索。她用手抚摸每一张丝绒座椅,趴在窗户上对着每一片经过的星云惊呼,甚至对车厢连接处一个古旧的铜把手都研究了半天。
接下来的日子,夜光号恢复了航行。小光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对车厢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会盯着水壶里冒出的热气看上好几分钟,会用手指一遍遍抚摸书籍的纹理,会趴在窗边,痴迷地记录下每一片经过的云朵、每一颗远方的星辰。
“阿野哥哥,那是什么?”
“是星云。”
“像棉花糖!”
“阿野哥哥,书上的小黑点是什么?”
“是字。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学。”
“阿野哥哥……”
她的问题无穷无尽,她的世界被刚刚获得的光明重新构建。她打扫车厢时格外卖力,虽然常常因为看东西入迷而撞到家具。她学习泡茶,能准确地分辨出茶叶的不同颜色。她甚至试图帮阿野按摩肩膀,虽然手法笨拙得像在揉面团。
阿野看着她,有时会出神。他失去了名字,得到了代号和旅程;她失去了过去,得到了视力和新的开始。这列火车究竟是在拯救,还是在索取?他找不到答案。
某个深夜,当小光终于因为兴奋探索一整天而累得在观景车厢的座椅上睡着后,列车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野身边。
“在困惑?”列车长问,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
阿野接过杯子,看着小光熟睡的侧脸,她在梦里嘴角还带着笑。“她用一切换来了看见的权利,值得吗?”
“值不值得,由她自己定义。”列车长望着窗外无垠的宇宙,“对她而言,那个充满阴影和痛苦的‘过去’,或许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黑暗。列车拿走了沉重的,给予了珍贵的。至于未来……”他顿了顿,“当她某天决定下车时,能否凭借在列车上的时光,构建出足够支撑她在黑暗中生活的光明记忆,那才是真正的选择。”
阿野若有所思。他看着小光,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伸向星光的手。
也许列车长的交易从来不是剥夺,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予。用一种重量,交换另一种飞翔的可能。
列车轻轻摇晃,如同摇篮。阿野给小光盖好毯子,坐在她身边。
窗外,星河璀璨,永恒流转。车内,一个失去名字的少年,守护着一个只剩下光明的女孩,继续着他们无尽又神奇的旅程。
下一站,又会是哪里呢?阿野不再追问,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温牛奶,感受着这份奇特而真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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