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隽经过一夜的思索,又与刘演、箕澹、卫雄商议许久,终于捋清了思绪。
“依照孙子兵法,攻城要十而围之,可如今石虎的兵马不说十倍于我,两倍总是有的,我们手中又是鲜卑突骑,不擅攻城;更何况,邺城经数代经营,易守难攻,单凭我们这万余人要攻下邺城,难如登天。”刘隽手中剑柄在舆图上绕了邺城一圈,最终顿在某处,“然而,若反过来想,石虎占据邺城日短,又是异族且性情乖戾,城中百姓未必那么快拥戴他。假使能收服城中百姓,那么情势倒转,那便是我数倍于敌。”
他看向刘演,“从兄在邺城经营数年,城中向来应当有些可信之人。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流民帅,只要能为我所用,皆可厚遇之。”
刘演与这从弟并不相熟,可对方幼时便有纯孝之名,独得祖父母宠爱,少时随其父开拓并州,又积累了不少名声,后来又因姨兄温峤之故,与今上结交,屡屡委以重任,乳臭未干却青云直上,弱冠之年便成了一州刺史,早已令天下为之侧目?
如今见他俊美雍容,气度高华,言语间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仿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刘演继承父爵,跟随叔父纵横沙场,又在此苦战数年,转眼间倒都成了他的功绩,如何能让人心服?
故而,刘演只淡淡道:“虽有一些故交,但如今空口白牙,敌强我弱,所谓收服,谈何容易?”
刘隽瞥他眼,心中也知自己不论年纪人望,都难以服众,也不恼,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其一,威胁恫吓。我打算让人在漳水之畔大兴土木,并散播传言,说我要仿照魏武,水淹邺城。与此同时,派遣城中内应毒死一两个牲畜,并放话说我们要扼住漳水水道投毒,让毒水流入长明沟。其二,地道攻城。昨夜我与世雅相商,今日我又亲去探看地形,选定一地挖掘地道,通往城内……”
“说来容易,不论要费多少人工和时间,粮草是否充足,就算进去了,若是守备森严,岂不是自投罗网,让石虎瓮中捉鳖?”刘演只觉天方夜谭,没好气道。
箕澹见他对刘隽不耐,也有些不客气,“明公已有良策,还请定襄侯稍安勿躁,至少等他说完。”
他这么一说,刘演显然也觉不妥,起身对刘隽做了个揖。
刘隽并不在意,亲自从漆木盘上取了个梨递给刘演,“秋高气燥,在所难免。从兄勿忧,我也不是凭空瞎指的地方。此处原是司马宣王幽禁曹氏宗室之府邸,只是如今早已荒废,罕有人烟。但此处毗邻西垣,离七个城门相距甚远。”
他想的周密,刘演缓缓点头,“其三呢?”
“其三,将石虎曾经做过的、还没来得及做的那些事大肆宣扬,可说的耸人听闻些。”刘隽想起这些年见闻之惨状,幽幽道,“比如羯胡食人,因粮草不够,一直将老弱妇孺充数。”
刘演见他言之有物,却仍半信半疑,毕竟在他看来,刘隽先前战功多有侥幸,这么多久经沙场的战将被一个黄口小儿指挥来去,实在荒谬。
“先前阿父曾想请族人刘希帮忙笼络代郡、上谷郡和广甯郡,”刘隽其实也知晓刘演心中那些弯弯绕绕,却并不担心,“如今若我未猜错,刘希应正在邺城之中。”
“不错。”他能想到刘希,确实让刘演有些讶异,“他正是我在城中内应。不过,邺城已与建业一样,避讳更名了,如今叫做临漳,难道明公不知么?”
刘隽怅然摇头,“彼时陛下昭告天下,我自然知晓,只是从前叫习惯了,每每忘记。”
他起身,踱步走到帐外,看着远处巍峨城郭,“且看天命罢。”
在众将领命,依计行事时,刘隽偕卫雄、箕澹在校场练兵。
说是练兵,倒不如说在选兵。
刘隽看着大多都面黄肌瘦的兵卒,忍不住叹了声,“如此,如何能与诸胡骑兵抗衡?”
“不知明公想挑什么样的士卒?是要贴身伺候?”箕澹看他顶着烈日,再三挑选,忍不住问道。
刘隽目光在一个面孔有些异域的壮实汉子上停留片刻,“远的有魏之武卒、赵之铁骑、秦之锐士,近的有曹魏的虎豹骑,所谓‘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而这虎豹骑南皮之战诛袁谭,北征乌桓斩单于,长坂坡破刘备,又大败马超的西凉铁骑。”
他年轻的面庞在提及虎豹骑时熠熠生辉,“大军纵使有万人十万人,最为关键的其实还是最精锐的数千。从前从并州带出来的家将和士卒,我曾挑出来八百骁勇,可近来征战,已损耗了过半,故而急于填补。”
箕澹点头,心中暗想这年纪就在用兵之道上有如此见解,确实有些枭雄之相,便笑道:“下官从鲜卑带来的军队,若是明公不弃,亦可从中擢拔。”
“那是大人的私军……”刘隽故作为难。
“澹既已投入明公麾下,一兵一卒皆由明公调度,何来私军?”
一旁的卫雄也跟着表忠,刘隽笑道,“却之不恭,二公慷慨,小子领受了。”
当刘隽选了五百人时,邺城之内已流言四起,有的说石虎是个青面獠牙的独眼龙,有的说石虎素喜食人尤其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有的说长明沟内皆是毒水、已经死绝了好几户,有的说刘隽治军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有的说石虎本人都是刘琨所救、实乃恩将仇报……
此外,地道挖得颇为顺利,再过五日,就可功成。
刘隽端坐帐中,目光扫过眼前诸将,“诸公可觉异样?”
“仿佛过于顺利了些?”刘耽心直口快。
箕澹点头,“而且近日仿佛也安静许多。”
刘隽擦拭着手中马槊,“比起石勒,石虎有些急躁了。”
果不其然,还未过一刻,便有暗探来报,说城中有异动。
“明明可以固守不出,坐待我们粮草用尽,他却自恃兵马雄壮,不将我等放在眼里,”刘隽起身,淡淡一笑,“我就怕他不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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