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谓之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伸手拦住了方之时。
“你干什么?”方之时有些不悦。
“……先等等。”
“切,心软了,不杀了?”
“怎么可能。”他握紧了刀,“只是…苏愧是江湖上难遇的高手,如今落得这个地步,怎么也要将他安葬了再说。”
“啧啧,这借口一般。”
“……”
“宫主,苏前辈的尸身服了药,十天内不会腐烂,您先养伤,到时我们再带他回梨花宫安葬。”
徐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握了很久。
他的眼上盖着纱布,看不清表情,但从微微发抖的指尖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许久,他艰难地抱起了地上的人。站起来的一瞬间,身上的许多伤都淌出了血,但依然固执地往外走。
唐夜冥怕他摔倒,始终小心翼翼地跟着。
“他不是梨花宫的人,也不愿葬在那里。”徐川的声音很轻,比起回答,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在村子的一片荒地上,唐夜冥拾了许多易燃物堆在一旁。
徐川坐在那里良久,太阳逐渐落下,拖着残余的绚烂没入看似尽头的远方,带着凉意的风吹起来,黑暗才逐渐笼罩。
徐川说:“烧吧。”
于是,熊熊的火焰瞬间燃起,照亮了黑夜。
每个人身上都打上了橙黄的光,像极了刚刚落下的夕阳。
他遇见过许多次大火。
十二岁那年,他握着带血的刀,一把火烧了囚禁他许多年的丰家,也害得同门的一位师兄夭折。十四岁时,赵家烧了他们生活许久的院子,在一场如盛宴般的大雪里,他们为沈先生举办了葬礼。
后来……不计其数的人死在他刀下,他忘记了自己究竟见过多少场那样的大火,但每一场都代表着生命的消逝。
徐川抬起头,一片燃尽的衣灰落在他脸上,他缓缓拾起。
看不见也有许多好处,就像现在,他不必再次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消亡。
身后有两人一直远远地站着,赵谓之大步流星地过去,还未近身,便被唐夜冥拦住了。
一直站着不语的人微微侧头,动了动手,唐夜冥便退下了。
赵谓之将刀抵在他脖子上,问他:“你后悔吗?杀了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又害自己师傅殒命!”
后悔吗……
他不能后悔。
每个人都面临许多的选择,他选择了当年没有保护好的南星,而苏愧选择了他。
谈不上后悔,更多的是遗憾。
遗憾没有将那些相对无言的日子当做安稳来对待,以至于不知道,自己竟也值得别人拿性命来换。
他低下头,摸了摸锋利的刀刃,缓缓靠近了一步,“要杀我么,动手吧。”
赵谓之握紧了微微发颤的手,目光落在那人脖颈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迟迟未动。
徐川等了一会儿,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要报仇的话,不用顾忌。”
说罢又往前走了一步。
赵谓之连连后退,最后忽然收回刀,“怎么,你不想活了,想让我给你解脱?凭什么,凭什么你连句后悔都不愿意说,那南星算什么,一路上的情谊又算什么?!”
徐川不语,只是近乎淡漠地站着。
“我改主意了,我现在才不杀你。等你伤好,我会亲手给南星报仇!”
说罢他快速转身离开,直到拐进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才靠着墙缓缓蹲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眼眶又一次红了,“……对不起南星,我不该心软,但……我看见他就会想到十四,便握不紧刀了。下次……下次我一定杀了他,一定会。”
善堂,南星刚从房间里出来,忽然一个黑影从他侧后方袭过,速度之快令人无法反应。他目光一凌,后退半步伸出手,黑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身体扭曲地左右摇晃。
黑影的身体明显发出了“咔吧”一声,似乎是骨头断了。
躲在树后的人终于忍不了了,“好了好了,快松手,一会儿把我的小令扯坏了!”
南星松开手中透明的丝线,那女孩儿立即被收走,藏在了左云朗身后,还“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别那么多戏。”南星可谓是非常的冰冷无情。
“好好好,说正事。”左云朗伸出手,一团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在他指尖隐隐浮现,“我的冰魄银丝用着如何?”
“凑合。”
“那若是它能为你修复破损的经脉呢?”
南星看着自己的手心,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一脸冷漠,“哦。”
左云朗掐住自己的人中才没有被气死,他一把拉过南星,“你跟我过来!”
他们去了一间废弃许久的柴房,房中蛛网密布,却没有什么尘土。
左云朗在其中一块石砖上有节奏地巧了三下,侧面的墙壁忽然“轰隆”一声,开了。
里面是一条狭长的石壁通道,只能凭着微弱的烛火看清脚下的路。
走了许久,前面才看到亮光,通道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了一个十分高大的洞穴里。
里有三间房屋那么高,墙壁的石头上都被凿开了格子一样的洞,从最底层到最高处,全都是古书。
南星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善堂还有这种地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善堂的藏书量可是江湖最全,从殷商至今流传下的古书,你说个名字,没有我们善堂找不到的!”
左云朗说着忽然使用轻功一跃而起,取下了最上层的一本翻给南星看,“救你之时我检查过你的内力,根脉尽毁其实并不难医,难的是你拖延太久了。”
“不过呢还是有办法,这上面就记载,可以用让内力高强之人运功,用银丝将断掉的筋脉重新连接起来,等你伤再好些我便能帮你重塑。”
南星用手指捻着指腹的线,思考了一下才问:“这种对丝线的材质要求极高,你的这个,能管用?”
左云朗气炸了,“这是什么制成的你知道吗?!这可是东海蛟龙身上的龙筋所制,锋利透亮,你看看这劲道,这材质,真是不识货!切,还有啊,你是不是记忆有损?”
南星忽然抬起头,他想起了什么,撵着丝线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左云朗不明所以,“干什么,能帮你恢复筋脉你都不激动,找到个几年前的记忆这幅鬼表情?”
南星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忽然说:“我不想记起来。”
“不想……哎,这就出去了,我话还没说完!”左云朗追了出去,路上忽然意识到,小皇子这记忆,不会是和徐川有关吧?
那他还真是不该提。
为了照顾这人,他已经禁止所有人谈论梨花宫相关的话题了,更不要说徐川。
那位宫主前几日已经回了梨花宫,据说刚回去就直接对内开刀,削去了前任宫主的妻子——谢梨花的职位,将人赶到了江南。
随后,凡是固执坚守以前的宫规,主张梨花宫“不犯朝廷,不掺江湖”的人,全都和梨夫人一起赶了出去。
可以说他徐川这次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内厂对立面,向其宣战了。
即便江湖上有再多的人不满他和梨花宫,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简直有一种可怕的孤傲。大周的皇子说杀就杀,面对近乎二十万的围剿竟然全身而退。他师傅刚死不久,他就敢再次对身边人开刀,剔除所有不一心的人,带着梨花宫不到一千人,公然向内厂宣战。
世人在骂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时候,又不得不感慨无人能做到他这般决然,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左云朗和安隽讨论这件事时问:“我其实挺不明白的,徐川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好好当他的宫主多好,犯得着赌这么大和内厂对着干吗?”
“梨花宫愿意跟着他的都是及其忠心的亲信。踏上这条路,就等于背上那些人的性命,今后在路上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他而死。”安隽看着手里的一块镂空的玉佩微微出神,“敢做到这一步,要么是足够冷血无情,要么……他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左云朗一看见他看那个破玉佩就烦了,直接不讲理地给人家抢走,“子遊,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徐川能不能把这乱世翻一翻。”
“我赌他能。”
安隽的声音轻飘,却没有任何迟疑,这让左云朗有些不爽,“你就这么信他?”
“我信的是……善恶有报,违逆民心者,不会有善终。”
左云朗笑了,“在你眼里,徐川顺了民心?”
“他是把很好用的刀。”至于为谁所用……
房间的门被忽然推开,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南星站在那里,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
左云朗的傀儡一直守在门外,小皇子何时站在门口,傀儡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他一把抓过傀儡小令,发现小令身上的丝线竟然断了几根,从断口来看,显然是银针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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