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川七岁被苏愧带入梨花宫,放在同风门学武艺。
在同风门的杀手中,他是年纪最小的,那群大孩子总是叫他“丰狗”的儿子,出门会被石头砸,吃饭会被掺沙子,睡觉时被褥枕头都是湿的。
但他从来不在意这些,甚至没有正眼看过那些欺负他的人。
因为不在乎。
他只要每天练好武功,去找师傅比试就可以了。
没有饭可以不吃,被褥湿了也可以不睡,石头那些的就更是无所谓了,又不会疼。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才让他稍微注意。
那人大他八岁,是当时同风门他们那一辈里最厉害的,他们的副使,叫护礼。
护礼总是主动同他讲话,笑眯眯的,说话办事像个大人。
他从不叫徐川“丰狗的儿子”,而是小川小川地叫。
他会擅自给徐川送吃的,替他教训那些砸他的人,还把自己的被褥枕头送过去。
徐川对他说过不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很烦,但那人从来不听。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徐川的计划,从日复一日地送饭,变成了日复一日的规劝。
徐川很烦他,总觉得护礼比那些骂他的人还烦。
直到那天。
他没有告诉护礼他行动的时间,但那人就是知道了。
徐川以为他会抓自己回去,但是没有。甚至丰家的刺杀都是护礼协助他一起完成的。
可以说到最后,护礼还是支持了他。
徐川一直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有那么幸福的家庭,健康的父母,可爱的妹妹,为什么要因为自己这种身无一物的人丢了性命。
妇人握了很久的匕首忽然松了,她哭嚎着瘫坐在地上,“我该死……我当初为什么要支持他……”
徐川僵硬地转了下脖子,轻声问:“什么?”
“……小礼常给家里写信,信里总会提到一个叫小川的人。他说你受人排挤,他作为师兄觉得无能为力,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他想劝你放下仇恨,但后来了解到你的身世,只能放弃劝说,决定和你一起。”
妇人呜咽道:“出事的前一天,我们还收到他的信。他预感到了此行很难善终,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怎知……这竟是遗言。”
徐川身形有些不稳地后退一步,被南星快速上前扶住了。
“你是小礼救下的人,我怎么也不能杀你。但是我们一家……不会原谅你。”
护礼一家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南星紧紧地搂住徐川的肩膀,目光担忧。“我带你离开……”
“周天师!”百姓中有大胆的忽然开口,“您为什么要救这个杀人魔,他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血,你应该杀了他!”
“是啊……”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同。
在喧闹声中,南星握紧了手。
杀人么,他是想杀,想把这些不明是非的人都杀了!
但是,颤抖的拳头被徐川冰凉的手握了一下,像是劝慰,这让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压下喉咙处的反驳,固执地搂着徐川,“……走。”
城中的医馆里,大夫在两处虎视眈眈目光的注视下给椅子上那位长相俊美的男子缝合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不深也没在要害,本来是个很轻松的工作,但是……
大夫撇了眼俊美男子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又看了看一左右如同侍卫般的两个人,默默擦了第四次汗。
徐川叹了口气,他冲着大夫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这……”伤口缝到一半,大夫怎么也不敢走。
“让你左边那位给我缝,他懂医术。”
大夫看了看那位站着的少年,得到了首肯后,终于舒了口气,留下药箱如蒙大赦地跑了。
南星很快接替了他的位置,但看到那道外翻的伤口时,手指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徐川手背上,将他从多年前不断翻滚地记忆中生生扯了出来。他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南星,摆摆手让唐夜冥出去。
“哭什么?”
南星摇摇头,快速缝合完伤口,帮他上好药包扎起来。
徐川抬起他的头,这才发现南星的眼睛红的厉害,睫毛被眼泪打湿,软塌塌地腻在一起。他还抿着嘴,一副固执又可怜的模样。
“……”徐川顿了一下,心里郁堵的东西化开了一些。他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你身边,黏黏乎乎又事无巨细地陪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南星脸上的泪痕,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哭成这样,是想让我怜惜你?”
南星张了张嘴,忽然低下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不像徐川,说不出“我心疼你”这些肉麻的话,只能紧紧握着那人冰凉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让它温暖起来似的。
“好了,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穿衣服期间,徐川发现南星一直在擦手上的血,就像是较劲似的,“你能不能……别受伤了。”
徐川心中微动,“好……”
南星知道这是敷衍。
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神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致命的伤?南星真的被吓得有些草木皆兵了,所以这次才这么大反应。
“望舒,你也才二十几岁。就算不为自己,也要考虑一下……钟小姐。你和别人做了一辈子相守的约定,就不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说这话的时候,徐川几乎是诧异的。
南星也不想,说出来的时候他更像那个被捅一刀的人。
烛影摇曳,医馆的药香萦绕在周围,充斥着淡淡的苦涩。
徐川穿好衣服,沉默了半晌才说,“这件事我欠你一个解释,等下次再见,我给你答复,好吗?”
什么叫下次再见?南星蓦地抬起眼,“你知道……”
“知道。继任门主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别再推脱了,跟他们走吧。”
“……我不放心。”
他固执地握着徐川的手腕,惹得徐川也心软了下来,“用这几天时间先行一步去趟青州城,那里有人等着见你,我都安排好了。”
“……”南星没有放手,只是眼尾红的更厉害了。
徐川发现他真是越大越粘人,小时候主动靠近一点便会遭到嫌弃,现在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了。
“去吧,赵谓之就先跟着我,他腿伤了走不了。”
“那……你到青州城后找人给我送信,我要知道你安然无恙。”
徐川温柔地笑了,“好。”
“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不要自己去冒险,别再受伤了。”
“知道了,不到二十岁,怎么能操人家六十岁的心,真是啰嗦。”
“……”啰嗦么,可南星还有满腹的话要交代。
啰嗦是因为担心,是畏惧,上次离开分别了五年,从那以后,他害怕每一次告别。
“伤口记得换药,我会和唐夜冥交代的,你听话就行。”说着,他实在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徐川。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的身体时,他感觉心脏都被填满了,“望舒,不要独自一人冲在前面,你等等我……”
感受到怀里的暖意,徐川也做了回应。手掌在南星的柔顺的青丝上一下下划过,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眼里闪过一抹刺痛。
他说:“好。”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去青州城的路意外通顺,完全没有任何追捕者,南星照着信上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徐川所说的地方。
那是一个在喧闹边缘的院子,远离尘嚣,在楼阁台榭中显得朴素又渺小,若不仔细留意,即便经过也很难关注到。
院子的大门敞开,南星一跨进去,便闻到了扑鼻的药香。
半夏,防风,是风寒最常用的两种药。
这个味道好似瞬间将他带回了十几年前,眼前似乎看到了某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边嘴里啰嗦着他的宝贝草药,将它们一一晾晒在架子上,一边在院里咕噜咕噜煮着药材。
他总是说,草药不能仅仅靠眼睛来辨别,气味也是至关重要的。
现如今南星才发现,气味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比记忆更快地将你拉回某个场景,并且身临其境。
现在,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谁啊,来看病的?”
屋里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手拿着草药,另一只手抱着孩子。
她看见南星,还以为是来看病的患者,熟练地招呼人坐下,“哪儿不舒服,伸手,我给你看看脉象。”
过了很久很久,妇人都替他把过脉,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我不是看病的。”
“啊,那是?”
“……可能,走错地方了。”他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那封信上的地址,问妇人,“这里是在哪儿?”
妇人先是扫了一眼,随后“哎呦”地叫了一声,冲着屋里喊:“沈纪,你快出来,南星来了!”
什么……
南星愣愣地看着屋里跑出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出来的急,手上还沾着研磨的药粉,“你,你就是南星?”
这个人和沈先生,长的好像。
南星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这两个人高兴地说太好了,然后拉着他进屋,像是见到了什么亲人一样高兴。
南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爹经常提起你,说自己收了个小徒弟,特别聪明,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了!”
沈纪,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沈先生的儿子。
他们真的好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嘴巴一模一样,这让南星本能地感觉到亲切,即便第一次见,也没有任何抗拒。
原来家人是有着相似的容貌,潜移默化间变成了相似的样子的人啊。
“对了,爹临走前,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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