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随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叶星澜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挡住他推门的动作。他非要两人独处一室,叶星澜也非要和他保持距离。
她一个箭步冲到床铺上,盘腿坐着,张开两臂宣示主权道:“这里我说了算,你要不睡地上,要不出去。”
穆随没理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简单环视屋内的家具摆设,进而走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兀自拿起一角的书翻阅着,缓缓道:“晏小姐精通木作又有独到见解,难怪能在短时间内识破木作店的伎俩。”
且当他说的是真心话,叶星澜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因晏府上下把细节全都处理好了。原来晏微看的诗词歌赋,琴谱画谱,做女红用的针线都藏起来了。桌上架上摆的全是木匠泥匠才会看的书籍,架子上放的也是些木雕工具和木雕小玩意儿。
睡意上头,可没眼力见儿的穆随还在满屋子乱逛,叶星澜抱起床上多余的被褥正准备放在桌上,穆随突然开口:“不必。”
那更好,叶星澜又抱着被褥回到床上,在她放下床帘时见穆随支坐在椅子上,和客栈那晚一样的姿势。
之前好几次共处一室都相安无事,自然对穆随的警惕放低了。加之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叶星澜放下床帘,脱了鞋和外衣就一脑袋缩进被子里。
差点进入梦乡,一个翻身又觉灯光刺眼,她懒得动,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你能帮忙把蜡烛灭了吗?”
只听见“咻”的一声,所有的烛火便全都灭了,视线一片漆黑,又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星澜没多想,又对着空气说:“谢啦。”
屋内一切安静,浅浅的呼吸声从帘后传来,穆随慢慢睁开眼皮,起身悄然走到门板前,不时回头观察床上的动静,最后小心抬起门闩,快步走了出去。
重岳县有宵禁,府中各处一片沉静,墙外则传来四下锣声。未等人开口,一道黑影便从高墙之外跃到穆随面前。
“将军,晏大人与靖王平日正面交锋居多,私下从未有过往来。”
在行动前,皇帝亲口告知他,靖王两年前曾多次上书指控晏大人疑似中饱私囊,留给地方军营的少之又少,进而导致军饷供需不足,将士们颇有怠工之意。而晏大人也屡次证明每一笔钱财赋税皆进出清白,从未少过军营一分一毫。然这两年靖王便只字不提军饷一事,更对晏大人赞赏有加。
穆随低声问:“靖王府设宴频次如何?宴会地点于何处?”
“每三月一次,宴请人士皆为达官贵族,宴会地点向来都在重岳最北边的风月山庄。”
孙励打探到的消息和皇帝说的毫无差别,穆随冲人点头,孙励又踩着树干跳至墙外。
听见旁院有下人推门的声音,穆随立刻原路折回闺房中。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听着帘帐内浅浅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眼皮总控制不住地想要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穆随便彻底清醒过来,他活动着略有僵硬的四肢和腰背,又赶在门被推开前解开衣带,随手扔在床沿,费尽心思营造出一种欢愉过后的场面。
待阿宁垂着脑袋掀开床帘,见叶星澜连袜子都没脱,里衣更是皱巴巴贴着皮肤,在穆随未注意时,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
阿宁轻声将人唤醒,照例为人洗漱更衣。
从前对阿宁的审美和技术都是百分百信任,可当完全睁开眼,铜镜里映出的面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叶星澜张大了嘴巴:“这身打扮也太老气了吧,我还是喜欢披发,穿鲜艳的裙子。”
阿宁也惋惜地叹气:“按规矩,女子嫁人之后就得梳发髻。只是前些日子你在将军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无人登门求见,你才能像未出阁女子一样装扮。可今日你要和将军一起给老爷夫人敬茶,大家都瞧着,自是不能乱了规矩。”
叶星澜拽了拽绛紫色的衣袖,细滑的面料上有若隐若现的团花图案。她噘了噘嘴,“这件虽显老气,料子和工艺倒是上等。”
“光这一件外衣都是三位绣娘耗时半年完成,约莫要五百两白银......”
为人赎身也不过五百两,青楼女子的一生终究不如富贵人家的一件衣裳被人注意、珍视。
叶星澜怔怔抬眼,镜子里的女孩早已不是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丫鬟模样,若不是府中上下共同掩藏着同一个秘密。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位面色红润,五官灵动,又身穿锦衣华服,头戴珠钗的女子是名门贵女。
在最后走出闺房前,叶星澜才勉强整理好心情。这衣服贵,她又不喜欢,不如好生存放,若是将来回不去,回来晏府不愁衣服穿。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过台阶,生怕沾上一点泥尘。
穆随见到她的第一眼,便隐约扬起嘴角,嗓音压低:“晏小姐怎的在自己家反倒严肃起来。”
连穆岚风也对她今日打扮颇有讥嘲之意,“这小地方时兴的样式和京城相比,果真差远了。”
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玩过家家。叶星澜对这身打扮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所以面对大家话里话外的玩笑,她没有像从前高声反驳,默默忍受,因为她也觉得不好看。
她和穆随并肩而行到二老面前,按照规矩敬茶改口,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众人正要移步至膳堂时,小厮着急忙慌地大声通报:“禀老爷,靖王前来拜访,已在门外候着了。”
见穆随和晏大人瞬间敛起笑脸,叶星澜就瞧出这其中必有猫腻。可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对王朝历史没兴趣,更别提这官员与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有如今晏大人在朝中地位,她都一概不知。
“我与姑爷前去看看,你们安心用早饭。”
晏大人一声令下,叶星澜又一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一手拉着阿宁的手:“这衣服我实在不喜欢,反正流程都结束了,赶紧换了赶紧吃饭。”
阿宁有些难办,旁边的晏夫人弯起两道细眉,“她小孩子心性,你照办便是,无妨。”
哟呼!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不是亲妈也胜似亲妈。叶星澜在心里高呼。
待她换回平常的衣裙,松了发髻,整个人又是活泼少女气质。晏夫人对她得寸进尺的做法毫无意见,招呼着她吃早饭,一个劲儿地给她和穆岚风夹菜。
用过早饭后,瞧男人们还在前厅议事,叶星澜便问晏夫人能否出门逛逛。
晏夫人聪颖,借此在穆岚风面前交代她:“西街的木材店自你祖父离世后便是你表哥接管,他同你虽幼时见过几面,但女大十八变,他眼下定是认不出你了。索性你去请他来府里聚聚。”
叶星澜点头应下,心里却计划着要把杨柳姑娘一同捎上,给她找个合适的工作才行。
刚走两步,发现穆岚风站在原地似有期待,便冲人抬了抬下巴,“这里虽不比京城有意思,但好吃的好玩的兴许你在京城没见过。”
穆岚风听完脸都亮了,迈出的脚霎时又撤了回去。叶星澜有意激她,“怎么,你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不过你这蛮狠的性子,就算有价也是无市。”
应是在别人的地盘,又当着别人的母亲,穆岚风不敢放肆,鼓着腮帮子以表达气愤。
叶星澜也不同她多计较,直接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边说:“装什么装,想去就走呗。我就一个脑袋,还能真把你卖了不成。”
相比于昨夜进入重岳县的安静,大街上有人敲锣打鼓贺喜事,车马不断,小巷里更有孩童四处跑闹嬉笑,一派祥和喜悦。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初,叶星澜摔了腿没出过门,后来更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回去无心出门。眼下换了身份和境遇,反而对这里的花花草草有了些兴趣。
穆岚风虽然嘴上说重岳是乡野之地,可见了京城没有的东西也是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由叶星澜带队的一行人从东街的胭脂店一路摸摸看看,吃吃喝喝才到西街。所有人都兴致满满,唯有杨柳眉宇间尽是懊恼。
叶星澜对杨柳未来的工作挑挑拣拣,一会儿觉得这个活太重,一会儿嫌东家给的太少。她安慰杨柳:“本来工作就难找,加上现在大环境不好,三五月或是半年才找到工作都是常有的事,反正你们这儿又没有空窗期的说法,慢慢找就是了。”
杨柳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反驳,恩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星澜记挂着夫人的话,问了人才知道这木作店具体在西街最尽头的一家。虽店铺位置不好,但因为这木作店有百姓都赞赏的晏大人做背书,几乎包揽下重岳县的所有木材生意。
叶星澜抱着好不容易来一回能长长见识的态度走进店里,不让人通报,更不允大家自报家门。
锯子割木,刨子推木,锤子凿木......咚咚砰砰嘶嘶嘎吱的动静虽吵闹,但细听就能发现其巧妙韵律,交响乐似的,站在门外一听便知生意红火得很。空气中满是各种木材的自然香味,待上那么一会儿便觉心旷神怡,头脑清晰。
叶星澜站在一旁听着两位老师傅谈论顶着大梁,横托屋檐的部件究竟要如何开槽。老师傅们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的说得更有道理。
“开在下边。”叶星澜趁双方僵持时插话,“其实不管是开在上边还是下边都会有所损耗,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开在下边才能尽可能延长使用时间。”
其中一位争得面红耳赤的老者幽幽回头,望着叶星澜:“姑娘家怎知晓这些?”
叶星澜想用专业能力说服他们,直接上手拿过老师傅手里的大小木头,手在木头上慢慢比画着:“既然这个的槽开在了下边,那其他横穿的部件开槽都要在上边,这样才能保持稳定。”
质疑她的老者抬手一下下捋着长过下巴的胡须,自言自语道:“废话少说,我拿这些试了便知。”
传统建筑中斗拱的重要部件,叶星澜就算忘记自己叫什么都不可能忘记知识点。
一盏茶的时间,老者再回到叶星澜面前时容光焕发,“我们几个老家伙试验了几天都无解,姑娘几句话便点破,当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诶,师傅过奖了。”
叶星澜面上摆手谦虚,其实心底得意得很,这么多年的书没白读,将来若是回去了还能把今日之事再拿出来吹嘘,她也是古代建筑发展的推动者。
与老师傅们洽谈之时余光瞥见一位身着藏青长袍,腰挂桃纹玉佩,长相温润,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男子似是站在门口盯着她看了许久。
老者们见叶星澜突然不说话,便寻着她的目光看去,接着点头道:“东家回来了。”
想来这位眼睛都快长到叶星澜身上的人就是表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