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晨光刚撕开铅云，流民们沉默地聚在垦荒区边缘，目光呆滞地看着昨天用血汗勉强垦出的几十亩疮痍之地，泥土混着枯草根和暗红血点，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力气早被昨夜那点稀粥耗光了，只剩下骨头缝里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畏惧。
嬴政站在昨日苏璃展示蓝图的高坡上，冕旒垂落，遮了大半张脸，只留下冷硬的下颌。玄色袍袖在寒风里纹丝不动，像凝固的墨块。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冰冷扫过下方蝼蚁般的流民，扫过草棚角落那架被晨光勾勒出轮廓的曲辕犁，最后停在远处死寂的白茫茫的盐碱地上。
“时辰。” 两个字，清冷如冰珠砸地，清晰传入每个竖起耳朵的流民耳中，也敲在草棚内苏璃紧绷的心弦上。
苏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压下翻腾了一夜的疲惫和胃里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挺直僵硬的脊背，走出草棚。目光越过麻木的人群，精准落在人群边缘那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上。
“王李氏！”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
妇人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抬起浑浊的眼，脸上糊着干涸的泥泪，枯枝般的手下意识抓紧胸前破衣。昨夜按在树皮纸上的那个黑指印，像烙铁烫着她的魂。她畏缩地蹭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仙…仙姑…” 声音细若蚊蚋。
“扶犁。” 苏璃言简意赅，指向草棚角落。那架凝聚了她一夜心血的曲辕犁，静静等待着。
王李氏瞳孔瞬间放大，抖得更厉害了。看着那弯曲的犁辕，陌生的犁评犁建，仿佛那不是农具，是吃人的怪兽。她下意识看向人群中的张头——那个昨天呵斥她的什长，此刻正低垂着头。她又看向高坡上那玄色的身影，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
“俺…俺不行…” 她嗫嚅着，往后退。
“扶犁！” 苏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视王李氏恐惧的双眼，“这是你家的地！你的犁！扶稳它！别让它倒了！”
“你家的地”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王李氏混沌的脑中炸开！昨夜指印的灼热、田埂边摩挲白土的冰冷、以及那丝被恐惧死死压住的微弱渴望……猛烈地碰撞燃烧！她浑浊的眼底，那簇被鞭影和帝威点燃又被鲜血浇灌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寸！
她不再后退。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踉跄着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冰凉沉重的犁梢！粗糙的木刺扎进她满是裂口的手掌，她却感觉不到疼。佝偻的背脊，竟奇异地挺直了几分！
苏璃不再看她，转向人群中几个昨天参与打造、手脚麻利的妇女：“春妮！刘婶！还有你！拉绳！”
被点名的妇人脸上同样带着恐惧茫然，但在苏璃不容置疑的目光和张头等人惊惧的注视下，哆嗦着拿起地上用树皮麻绳搓成的粗糙绳索，笨拙地套在肩上，另一端连上犁盘。
“听我口令！” 苏璃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她走到犁铧前，弯腰抓起一把坚硬冰冷的盐碱土块，奋力砸向板结的地面！
“一！二！拉——！”
春妮等人闭着眼，嘶喊出声，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前拽！
绳索瞬间绷直！犁梢在王李氏手中猛地一沉！她闷哼一声，双脚死死蹬入坚硬的白土，枯瘦的手臂爆出青筋！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锋利的石制犁铧，竟硬生生切开了板结如铁的盐碱表层，深深楔入其中！弯曲的犁辕在巨大的拉力下微微变形，发出呻吟。
“动了！动了！”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只见那沉重的犁铧，在几个妇人并不强壮的力量拉扯和王李氏拼死压扶下，竟在坚硬的白土上，犁开了一道足有半尺深、一尺宽的深沟！板结的土块被犁壁强行翻卷破碎，带着灰白的盐霜，如同翻开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比直辕犁深得多！宽得多！
“老天爷…” 张头张大了嘴，能塞进鸡蛋，脸上昨日的不屑早被极度的震惊取代。
高坡上，嬴政负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冕旒珠玉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地锁定在那道新翻开的深沟上。远超预想的效率！这“器”之力，第一次以如此直观震撼的方式，冲击着他冰冷精于计算的帝王心湖。
“停！” 苏璃挥手。春妮等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喘气，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狂热的兴奋。王李氏依旧死死抓着犁梢，指节发白，低头看着脚下那道深沟，看着被翻出的、带着湿气的深层土壤，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剧烈哆嗦着。
“引水！” 苏璃没停歇，指向昨夜规划好、挖了一半的简易沟渠。几个被点名的男丁不敢怠慢，立刻用木桶从浑浊的河沟取水，哗啦啦倒进新犁出的深沟。
浑浊的河水涌入沟壑，并未像往常浇在表面那样迅速渗干或结霜，而是被深翻松动的土壤吸收，裹挟着表层刺目的盐霜，缓缓向下渗透！灰白的盐碱泥浆在沟底翻滚！
“成了！引水洗盐！第一步成了！” 苏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她抓起沟边一把被水浸透、颜色明显变深的泥土，高高举起，对着高坡，也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流民，“看！这土！这土能吸水了！盐被冲下去了！这地，能活！”
王李氏像是被这话狠狠刺中了心脏。她猛地松开犁梢，踉跄着扑到沟边，不顾泥水污秽，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裂口老茧的手，颤抖着插进那湿漉漉、颜色变深的泥浆里！冰冷！粘稠！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干硬板结！她抓起一把泥，凑到眼前，浑浊的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泥浆滚落。
“活了…真活了…” 她梦呓般喃喃，声音嘶哑却带着近乎癫狂的穿透力。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曾经耗尽她所有希望的白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积压了半辈子血泪的嘶吼：
“俺的地！这地能活人！能活人啊——！！！”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荒原！震得所有流民浑身一颤！震得张头等人面色如土！也震得高坡上嬴政的玄色袍角，在凛冽的寒风中，几不可察地，微微拂动了一下。
荒地的沉默被彻底打破。那些麻木的眼神，第一次被这道深沟、这声嘶吼点燃了异样的光。几个胆大的妇人，甚至忘了畏惧，学着王李氏的样子，冲向旁边未开垦的盐碱地边缘，用木棍、用手，疯狂地刨挖那坚硬的白土。
“快！快看！翻深点！引水！”
“仙姑！这法子真行？”
“俺家的地…俺家也能有地了？”
混乱的议论声、激动嘶哑的呼喊声瞬间淹没了荒地。希望，如同野火，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统治了太久的土地上，第一次燃烧起来！
苏璃站在沸腾的人群边缘，看着跪在泥泞中、捧着湿泥如捧珍宝般又哭又笑的王李氏，看着那些眼中重燃生机的妇女，看着远处高坡上那道依旧沉默的玄色身影。胸腔中翻涌着疲惫、激动。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盐碱的根深蒂固远非一次深翻引水就能解决。但这一点点松动，这一点点希望的火星，已经足够燎原。
她抬头望向更远处那片白茫茫的盐碱废田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昨夜，就在那里，王李氏用沾着炭灰的拇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冷板结的白土。那卑微而倔强的动作，与今日这声嘶吼，在她脑海中重叠、轰鸣。
【叮！】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盐碱地改良技术初步验证成功！】
【‘女户’王李氏核心信念觉醒！】
【变革力 20！】
【据点任务：垦荒进度更新（42亩 8亩改良区 = 50亩）。】
【编户齐民：女户登记意愿显著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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