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

江岑恩望向墙上的挂历。

1983年12月13日。

她抬手撕掉这一页。

在她出任务前倒计时的第19天,她和徐朝霖第一次为了外人争吵。

也许这一辈子,她都忘不掉今天。

第5章

一连几天,徐朝霖都没有回来。

以前除非出任务或者训练,他绝对不会夜不归宿。

江岑恩也没有去找他,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训练上。

出任务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绝对不能因为别的事分神。

这天下训,江岑恩想着去阅览室一趟,却又碰上从食堂打饭回去的赵婶。

赵婶像是逮住机会似的跑过来:“岑恩啊,你真得小心那个狐狸精了,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居然还想去告诉政委,害的我儿子跟我闹了一场。”。

江岑恩皱着眉,并不想说这些:“赵婶,您别再管她了。”

赵婶一脸不认同:“我可看得出来那狐狸精已经惦记上你男人了,你再不这样好脾气,哪天被人家从这个位置上撸下去都不知道。”

“咱们女人可大度不得,男人不能让,更何况你男人还是个军区团长,不想办法让她尝点苦头,她只会越缠越紧。”

说着,赵婶就忘江岑恩耳边凑:“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这样……”

江岑恩立刻躲开,严肃的语气带着劝诫:“婶子,您是军属,别为了争口气去犯错误,这可是军中大忌。”

她也懒得多说,找了个借口赶忙走了。

赵婶看着江岑恩的背影,没好气地嘟囔:“真是个窝囊兵,连个丫头片子都不敢收拾……”

江岑恩从阅览室借了几本书后便回了家。

刚脱下湿透的作训服,徐朝霖就回来了

两人视线相撞,不约而同地沉默。

最后,还是徐朝霖先打开话匣子:“这几天我算是在关禁闭,对我之前的说过的话进行了深刻检讨。”

说着,他上前拿起她放在床上的衣服,帮她穿上:“岑恩,我不该怀疑你,也不该跟你吵架,对不起……”

男人的语气诚恳又真挚,江岑恩却内心复杂。

这些天以来,她每晚都在想一个问题。

江岑恩看着徐朝霖,略显僵硬地开口:“……朝霖,如果再给你重来的机会,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徐朝霖怔了瞬才把她抱进怀里:“问的什么傻问题?我不跟你结婚跟谁结?”

“可我们连恋爱都没有谈就直接结婚了,你也……从没说过爱我。”江岑恩垂下眼眸。

她很确定,自己对徐朝霖是热烈的爱情。

可她不知道徐朝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两人的婚姻太过水到渠成,何况作为男人的徐朝霖对感情并没有那么敏感……

徐朝霖放开她,眉宇间多了些无奈:“我们是革命夫妻,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说完,他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墙面:“结婚照怎么不见了?”

他终于发现了。

可江岑恩高兴不起来,反而只有失望:“玻璃裂了,我正想抽个时间去换新的。”

徐朝霖却说:“没事,换了说不定也会裂,将就吧。”

说着,转身去翻出结婚照,又把它挂了回去。

一句‘将就吧’让江岑恩心有一瞬的下坠感。

她从没徐朝霖口中听到过这三个字……

江岑恩望向结婚照旁的挂历。

12月20日。

原来距离她和徐朝霖分离只剩下11天了。

什么时候开始,时间过得那么快了?

可从没有过的落差感和惆怅连续两天占据着江岑恩的心。

雪越下越大,但黄金队的训练已经进入最重要的阶段。

江岑恩正跟战友们探讨高原寻矿的路线时,队长走了过来:“岑恩。”

“到!”江岑恩立刻立正。

队长一脸凝重,迟疑了瞬才继续说。

“报社举报你诽谤造谣他们的记者沈春燕同志,你暂时停训接受审查。”

第6章

队长话刚落音,江岑恩直接愣住了,回过神后立即反驳:“我没有!”

战友们也纷纷为江岑恩说话。

“怎么可能呢?队长,是不是报社那边搞错了?”

“就是,岑恩可是我们的优秀标兵,她之前为了救老百姓可是差点把命搭上!”

“反正我们绝对不相信她会做出违反纪律的事,肯定是有误会!”

队长看着脸色苍白的江岑恩,叹了口气:“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先去政委那边了解一下吧。”

江岑恩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应了声赶去政委办公室。

“报告!”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竟发现徐朝霖也在。

他站在政委身边,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进来。”

政委手敲了敲桌上厚厚一沓的信,语气严肃:“你看看,这都是报社寄来的投诉信,岑恩,你到底怎么回事?”

江岑恩看向徐朝霖。

他薄唇紧抿,好像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

江岑恩攥紧双手,正视政委:“报告政委,我从来没有说过沈春燕同志一句不好的话,对于这些投诉信我也不接受。”

政委拧紧了眉:“可这已经关系到军人颜面和军民和谐,不是你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了,无论如何,你必须停训接受审查。”

说着,他语重心长劝道起来:“岑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但你不要因为一时意气争高低,万一被开除军籍,你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江岑恩还想说什么,却被徐朝霖打断。

“政委,报社那边急着要说法,这件事也的确造成了影响,先给江岑恩记过,安抚报社和沈春燕同志吧。”

这话像是冰锥重重砸在江岑恩心口上,又痛又冷。

一旦被记过,那她可能就不只是被停训,还要面临着退出勘探黄金队的结果。

她看着徐朝霖,声音沙哑:“徐朝霖,我不是你的兵,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处罚?”

徐朝霖眉心一拧:“如果你是我的兵,我也不会允许你出这事。”

政委见两人隐约有争吵的趋势,叹了口气:“你们好好聊聊吧,不然我还得解决你们夫妻的矛盾。”

说完,他拿起帽子便走了。

随着政委的离开,办公室陷入死寂。

江岑恩冷不丁问:“你是为了给沈春燕出气,才说那样的话吗?”

听到这话,徐朝霖眉拧的更紧了,有些气愤地反问:“那你呢?是因为那天和沈春燕闹不愉快,才针对她?”

江岑恩眼眶一红:“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去诽谤别人!”

徐朝霖‘嘭’的把帽子摔在桌上,声音也拔高:“那你就觉得我是存了私心,无视纪律偏帮着别人吗!”

四目相对,江岑恩清楚地看到男人眼中的怒火。

一时间,委屈的浪潮几乎要把她吞没。

这已经是这个月他们第二次吵架了,一样因为沈春燕。

徐朝霖看着江岑恩眼中的泪,心不觉一紧。

他几乎忘了江岑恩哭起来的模样了。

徐朝霖下意识要安慰,可手刚伸出去,江岑恩就赌气似的扭过了头。

气氛僵凝。

江岑恩只听见徐朝霖丧气似的低吼,攥着帽子转头走了。

江岑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回过神时,墙上的结婚照比以往都要刺眼。

特别是那条裂缝,不偏不倚地在两人中间。

一瞬间,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蹲下身掩面痛哭起来。

自从当兵后,无论受多重的伤有多痛,她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唯独这一次,她多年的坚强开始崩塌。

12月23日。

和徐朝霖分别只剩8天,她却对自己和他的婚姻产生了疲倦。

第7章

之后两天,徐朝霖又没回家。

不过江岑恩最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回到黄金队,毕竟离出发的日子不到一个星期了。

她又焦急等待中度过了几天,才收到上级的通知。

经过严格的审查,江岑恩和沈春燕被造谣诽谤的事无关,她可以回黄金队。

听到这个消息,江岑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临近年底,大院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

想着明天就要了,江岑恩便去供销社多买些红糖给战友们备着。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碰上徐朝霖和沈春燕一起出来。

沈春燕两手空空,而徐朝霖左手提着水果和糖,右手提着肉菜和鸡蛋。

当视线和江岑恩撞上,徐朝霖面色一滞。

江岑恩站在原地,熬红的双眼黯淡无光。

沈春燕目光一转,主动打招呼:“真巧啊岑恩姐,你也来买东西啊!”

说着,她又朝徐朝霖笑了笑:“我第一次在这边过年,年货买多了,幸好碰上徐团长,他主动帮我拿,还要送我回家,真是太感谢了!”

江岑恩听出了她话里的炫耀,却始终没有开口。

徐朝霖蹙眉朝沈春燕道:“你上车吧,我让警卫员送你回去。”

沈春燕笑容一僵:“徐团长……”

徐朝霖向来果决,直接拉开车门把她的东西放了上去。

见状,沈春燕只好一脸不甘心地上了车。

江岑恩看着那辆军绿吉普远去,声音微哑:“你不是说公车不能私用吗?”

徐朝霖揉着眉心:“帮助人民群众而已,何况之前的事对沈春燕同志的确造成了影响,算是向她赔罪。”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丝僵硬:“审查结果我也知道了,是赵婶上回和她闹了不愉快,所以偷偷以你的名义胡说八道。”

江岑恩没回应。

而她的沉默让徐朝霖心里更加烦躁:“沈春燕同志也不知情,以后你也不要总对她拉着脸,她人挺好的。”

听到这话,江岑恩眼眶一酸。

她看着面前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像是自嘲又像叹息:“我受委屈的时候,你都没这样为我说过话。”

徐朝霖喉间一哽,无言以对。

气氛僵凝片刻。

江岑恩率先收回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就要绕开他离开。

可只一瞬间,徐朝霖就看到她眼中从没有过的平静。

那种仿佛对他的一切都不在乎的感觉让他心一空,下意识地要去拉江岑恩的手:“等等……”

然而江岑恩就像预判了他的举动,只留给他一个决绝背影。

雪花不断落下,两人渐行渐远。

江岑恩没有回头,只在心中呢喃。

12月30日。

只剩1天,分别在即。

……

当天下午,勘探黄金队开始出发前的最后一次开会。

队长给了每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

“同志们,作为第一支去往极地探测黄金的队伍,我们这次将面对的不是敌人的枪炮,而是大自然未知的危险。

“可能我们能很快发现矿点,带着好消息报效祖国,也可能我们都会死在寻矿的路上,没有墓碑,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

“你们有谁害怕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如果铁了心要去,就留下遗书。”

当队长说完这些话,所有人的表情不约而同沉重起来。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只沉默地拿起了笔。

这时,江岑恩身旁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战士突然站起身。

他红着眼,稚嫩的脸庞满是坚决:“队长!要是俺死了,你一定要告诉俺娘和俺爹,俺不是孬种!”

听到这话,江岑恩的心仿佛烧起了一团火。

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入伍那天在国旗下宣誓时的无畏。

可她拿着笔,久久写不出一个字。

她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牺牲了,而徐朝霖……她不知道该留什么话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也许到那时,他们之间本就模糊的爱情早已被磋磨殆尽。

何况现在徐朝霖身边总围绕着沈春燕……

江岑恩攥紧了笔,最终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携笔从戎,死得其所!

第8章

当队长看到江岑恩的遗书时,登时愣住:“岑恩,你就没有什么话留给徐团长?”

江岑恩抿抿唇:“我和他是革命夫妻,他会明白我的。”

话虽这么说,可她从没向徐朝霖说过这次任务的危险性。

所以徐朝霖根本不知道她这次的任务比以往都要凶险。

开完会,江岑恩直接回家检查行李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进门,徐朝霖后脚就回来了。

他手里的布兜鼓鼓囊囊,一放下就开始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我特意去了市里的百货大楼一趟,给你买了些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岑恩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礼物,一时没反应过来。

除去一些日用品,还有最难买到的上海女人夜来香雪花膏以及一条老凤祥项链。

最为显眼的是一条蓝色围巾。

徐朝霖拿起围巾,轻轻帮她戴上:“结婚这些年,我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连结婚纪念日都没跟你过过,这些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好看,跟你很配。”

看着徐朝霖眼中的柔情,江岑恩的心闪过丝动容。

可他接下来的话,将这抹动容彻底捻灭。

“多亏了春燕同志帮我挑,不然我都不知道买什么,她说女人都喜欢这些,我也不懂,她喜欢的话,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江岑恩目光渐黯。

也许徐朝霖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说到沈春燕时,她的眼睛总是带着笑的。

但让她更觉得讽刺的是,他现在对自己的好都是从沈春燕那学来的。

江岑恩直接把围巾取了下来:“谢谢,但我不喜欢蓝色。”

徐朝霖面色一怔。

他以为江岑恩会开心。

但他心里也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跟江岑恩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她的喜好都不太了解。

再看江岑恩脸上又是那让人心慌的平静,徐朝霖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岑恩感受到男人掌心已经出了汗,那时他紧张不安的表现。

而她什么话都没说,挣扎着就要抽回手:“没有……”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徐朝霖紧紧抱在怀里。

“那为什么这几天你总是对我冷脸,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在训练场跟你打招呼你也好像当做没看见……”

“岑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着男人沙哑的声音,江岑恩目光一凝,酸涩漫上眼角。

是啊,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永远把最温柔深情的一面给徐朝霖,哪怕他有时候因为训练而对她发火,她也从不计较。

如果两人吵了架,她也总是先服软的一方,因为她忍受不了和他冷战。

只因为他一句‘我会担心’,她就主动调去卫生队,细心照顾他的生活。

以前的她多爱徐朝霖啊,现在怎么就可以容忍别的女人分开他们呢?

江岑恩心慢慢缩紧,视线落在徐朝霖带回来的东西上。

或许不是她不愿意争,而是徐朝霖心的偏向让她丧失了所有底气……

又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这段婚姻就是错误的。

他们可以做兄妹、朋友和战友,唯独不能做夫妻。

江岑恩攥紧双手,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感受到怀里人的疏离,徐朝霖紧绷着脸。

他收紧双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的心思还在自己身上。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不踏实。

深夜11点30分,一向睡得浅的江岑恩轻轻挪开徐朝霖搂着自己的手。

她换好衣服撕下12月的最后一页,背上早已收拾好的行军囊,准备走的时候终究还是停住脚。

江岑恩转过头,借着外面的灯光看着熟睡的徐朝霖,内心百感交集。

她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舍弃不下这个男人,但想了一整晚,也直到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放弃并没有那么艰难。

在自我和国家面前,所有的小情小爱都不过是一粒沙。

江岑恩目光升起坚定,将早已签好字的申请离婚报告轻轻放在桌上,而后无声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勘探黄金队集合完毕。

“敬礼!”

所有人庄严地仰望在风雪中飘扬的国旗。

上车前,江岑恩回头望着军区大院的方向,目光渐深。

“岑恩,我们该走了。”

听到战友的提醒,她应了声上车后拿出怀表,看着上面的指针。

11点59分55秒。

5、4、3、2、1……0!

1984年1月1日,她和徐朝霖彻底分离。

江岑恩收起怀表,再也没有多看。

车子启动,一路驶出军区,顶着漫天风雪慢慢消失在远方。

第9章

徐朝霖醒来的时候比往日还要晚些,今天是元旦,没有训练和别的任务,所有晚起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但是却始终醒不过来,心中总好似有什么东西流失了。

他揉了揉还有些隐隐发晕的头,四周环顾了一下。

房间里的煤炉已经熄灭了,整个房间冷得厉害,身侧的被褥也是一片冰凉。

他蹙着眉翻身下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喊着。

“岑恩?”可诺大的房间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江岑恩不在家?怎么大清早的,她去了哪?

徐朝霖心中的不安感愈发的放大。

他简单洗了把脸,披上外衣匆匆出了门。

军区里各家各户都已经升起了炊烟,大家都好不热闹,楼道里的女人们有说有笑的结伴去往水房洗菜或者是洗衣。

难得自家男人有空在家,大家脸上的笑意看着比平常还要浓厚些。

见到徐朝霖出门,大家伙们都跟他打着招呼。

“徐团长起这么早啊,好不容易有假期,不再多睡会?”

“徐团长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呀?过年不在家陪媳妇还要出去训练帮助群众?”

徐朝霖平日虽然冷言冷语的,但确实是好心肠,又位高权重,这各家的男人们大多都在徐朝霖的团里,对他敬重得很。

何况江岑恩又是个热络的,跟邻里邻居都相处得不错,上哪都能说上一句话。

徐朝霖此时却没有心思跟他们寒暄。

“你们有看见岑恩吗?”徐朝霖询问道。

“岑恩妹子不在家吗?我们倒是没瞧见她。”隔壁的大姐想了想。

“嗨呀,徐团长不用担心,往年元旦这天岑恩妹子早上总要去南边那庙里求平安,估摸着等会就回来了。”另一个大姐应和道。

徐朝霖这才想起来,江岑恩之前好像跟他提起过,说是那边的平安符很灵,每年元旦的晚上,总会给他换一个新的平安福袋,贴身带着。

他之前还取笑过江岑恩太过于迷信,新中国建立,要相信领导和科学,从没有陪她去过一次。

徐朝霖摸了摸胸口上的平安福袋,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但却松了口气。

“谢谢了,我先去接她。”

跟两个邻居大姐道谢后,便转身下楼。

一脚跨上那辆军绿吉普车,就往南边去了。

前些天下得雪已经停了,往南边寺庙的路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还没融化,车实在是过不去。

江朝恩只好下车,准备徒步走过去。

积雪厚重,一步一个脚印深陷下去,难走得很,这边的积雪没有特意打扫。

没走一会,徐朝霖就有些气喘。

他抬头看了看茫茫的白雪,寺庙的路还有些距离,走过这段还得翻半座山,那寺庙就建立在山顶上。

蹙了蹙眉,心中有些担心起了江岑恩。

原来每年江岑恩都是踩着这么厚的积雪,去给他求平安符的吗?

他从来都不知道。

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一抹明蓝色出现在白茫茫的旷野中。

那人影穿着红色的衣裳,带着蓝色的围巾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第10章

徐朝霖想起昨天给江岑恩带回来的蓝色围巾。

他面色一喜,还以为是带着蓝色围巾的江岑恩,加快了脚步。

“岑恩!你出来怎么不叫我陪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那抹红色靠近,等真正看清的时候,他喉咙一咽,不是江岑恩。

“江大哥……我的脚扭伤了。”沈春燕穿着红色的呢子大衣,戴着蓝色厚厚的围巾,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脸又白又嫩,半张脸都埋在围巾下,只留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外面。

徐朝霖蹙着眉看着沈春燕,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你怎么在这?”徐朝霖问道。

“我听说这边的寺庙挺灵的,我就过来看看,给哥哥求一个平安符,想着给你求一个平安符……”沈春燕声音细细的。

徐朝霖愣了一下,眼前浮现起江岑恩捧着平安符,坐在八仙桌前笑吟吟跟他邀功的模样,一瞬便恍了神。

“江大哥?”见他恍神,沈春燕又叫了一声。

“不用,你给你哥准备就行,岑恩给我准备了。”徐朝霖蓦然微微笑了起来。

沈春燕的脸色顿时就不太妙了。

“你在庙里看见岑恩了吗?”徐朝霖忽视沈春燕的不悦,又问道。

沈春燕想了想,还是老实道:“没瞧见,我走这一路都没瞧见她,估计是早就回去了吧。”

这点沈春燕倒是没说慌。

徐朝霖看了看远方的小山峰,又看了看坐在地上没法动弹的沈春燕。

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先送她回去,在这荒郊野外的,出事了可就麻烦了。

这是他作为一个军人该有的职责。

想着,沈春燕这么柔弱的人都已经从山上下来了,江岑恩估计是已经回去了。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徐朝霖背上沈春燕,原路返回。

他将沈春燕送到卫生队,因为行走不便,徐朝霖也走不开,只好守在一边。

卫生队的医护是杨团长的妻子,在这军区已经好些年了,这跟江岑恩年纪相仿的大家伙们,都是在她眼皮子低下长起来的,大家伙都亲切的叫她杨妈,叫杨团长为杨爸。

就好像自己真正的父母一般。

她一边给沈春燕的脚上缠着纱布,一边叮嘱着注意事项。

撇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朝霖,似乎是心中有气。

“徐团长还真是个为群众奉献的好军人,这大过节的都守在人民身边。”杨妈这话说得酸,甚至还带着一声冷哼。

“是啊,我去寺庙求签,不小心扭伤了,幸好碰见江大哥这才能回来,不然我得冻死在路边了。”沈春燕把话头接了过去,笑吟吟的看着徐朝霖。

徐朝霖听着杨妈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道。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天天把职责挂在嘴边,整天关心别人,自己的妻子也不见得多关心一句。”杨妈收拾着医护用具,瞧着徐朝霖的眼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岑恩也是军人,她会理解我的。”徐朝霖又道。

他不明白杨妈今天对他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杨妈却嘲讽一笑,看看沈春燕,又看看徐朝霖:“没有一个女人能理解到这个程度。”

“我看着你和岑恩长大,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糊涂呢?”

徐朝霖不解,还想问些什么。

但杨妈明显不想再理会他们。

“现在你也没机会再关心岑恩了。”只丢下这一句话,掀开帘子就回去了。

第11章

徐朝霖心底又是那股莫名的慌张,已经临近中午,可自己却一直没见到江岑恩。

他安慰着自己,往年假期这个点,江岑恩都已经在家准备饭菜了。

“我送你回去。”徐朝霖看了一眼沈春燕,从卫生队借来一把轮椅,推着沈春燕往她的宿舍走去。

等回到沈春燕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徐朝霖正想离开,却被沈春燕拉住了衣袖。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

“江大哥,我能跟你们一起过年吗?我在这就一个人。”沈春燕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徐朝霖。

徐朝霖本能想要答应,可脑海却蓦然想起,江岑恩淡漠的模样和杨妈刚刚的那番话。

想着江岑恩还没有消气,摇头拒绝。

“岑恩会不高兴的,我先走了。”

“可是你不是答应了哥哥,要多照顾我吗?我都不能回家跟家人过年……”沈春燕露出一副可怜模样。

徐朝霖蹙眉,想了想还是道。

“等我跟你嫂子吃完饭再来看你。”

说完,徐朝霖转身就离开了,留下沈春燕一个人在背后无能狂怒。

徐朝霖一脚油门,吉普车快速朝家属院驶去,稳稳地停在楼下。

楼道里已经飘满了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热闹得紧。

他大步地朝着家门走去,想着开门就能看到江岑恩,心情不由得越来越好,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徐朝霖笑意盈盈的打开门。

“岑……”

一声‘岑恩’哽在喉间。

房子里依旧空空荡荡,八仙桌上还摆着昨天的剩菜,房子里冷得可怕,甚至还没有热闹的楼道里暖和些。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空荡荡的空间,缓步走进去。

明明什么都没少,但是就是没有之前的烟火气,也没有江岑恩在。

江岑恩能去哪?他想不明白。

除了这,她还能去哪?

从昨天晚上,江岑恩就不对劲朝他撒闷气,早上又没见人影。

寻来找去一上午,都没有瞧见人。

心中的慌乱被一股无名的火气给冲散,徐朝霖闭了闭眼双手握得紧紧的。

“叩叩”两声门响。

徐朝霖脸上的怒气还未消散,转头倒是把敲门的小孩吓了一跳。

那是隔壁王婶子家的孙子,她的儿子王远是徐朝霖在团里最好的兄弟。

“囡囡,怎么了?”徐朝霖努力露出和蔼一些的面容。

囡囡穿着一身碎花棉袄,脸红扑扑,怯生生的躲在门后,小声的说:“江叔,爸爸看见你们家没起烟,叫你和婶婶吃饭。”

徐朝霖平复了一下心情,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那我们走吧。”他伸手抱起囡囡。

“婶婶呢?”囡囡趴在他的肩头,问道。

徐朝霖愣了一下,笑了笑道

“婶婶……等会就来了,我们先走。”

到王远家里,一张八仙桌上已经坐满了人,下面烧着煤炉,暖和极了,中间空着留出了两个位置,就等着徐朝霖夫妻二人。

见徐朝霖抱着囡囡过来,王婶子连忙招呼着坐下。

可再往后瞧瞧,却没看到江岑恩的身影。也不免有些疑惑。

“恩妹子呢?咋没跟你一块过来呀?”王婶子问道。

“不用管她,跟我闹脾气呢,待会就好了。”徐朝霖将囡囡递给王婶子,蹙眉道。

“哎呦,怎么回事啊,怎么过年的时候跟你闹脾气了?”王婶子哎呦道。

“这么冷的天不吃饭可不行,我去叫她来。”

说着,王婶子就要出门。

可徐朝霖却阻止道:“婶子,岑恩不在家,我也没找着她,估计等会就回来了,大家伙先吃,等会给她留点饭菜就好。”

第12章

王婶子看了看周围的人,拉着徐朝霖就走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关上。

“你们咋就吵架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报社的小记者?”

徐朝霖闻言,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

“婶子,你又在哪听的谣言?岑恩跟你说的?”

王婶子摆了摆手,看着徐朝霖一脸严肃。

“啥在哪听的,这些都是我瞧见的,你跟那小记者走那么近,还为了她给恩妹子审查。”

“是个女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她还是你妻子。这大院里谁不看在眼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都在心里可怜恩妹子。”

王婶子蹙着眉,眼中满是对江岑恩的心疼。

这些个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孩子没什么区别,骂谁都舍不得。

“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徐朝霖却道。

“我和岑恩都是军人,当以群众为先。”

王婶子眼睛一瞪。

“你们是军人没错,是军人的前提下是不是人?”

“她是军人,她难道不是你的妻子吗?”

“你关心群众没问题,那也不能超过了自家人,委屈自家人啊。”

徐朝霖揉了揉眉心,无奈极了。

“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这,找我帮忙我不能不帮吧。”

“况且她哥哥是我朋友,特意嘱咐我要多照顾照顾。”

王婶子并不同意他的说法,直言道。

“那她为什么就找你,不找别人,不找恩妹子,不找我们这些街坊邻居?”

“恩妹子除了你,难道不是一个人?”

“要多照顾才叫照顾啊?”

徐朝霖听着王婶子的一番话,陷入了沉思。

王婶子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可是吃醋生气是人之常情。”

“你们俩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恩妹子跟你生过气,这次怕是真被你伤着心了。”

“等恩妹子回来,你可得好好哄哄人家,跟那个小记者界限划清些。”

说完,王婶子拍了拍徐朝霖的肩膀道:“走吧,先吃饭。”

但王婶子的话似乎点散了徐朝霖那块不明白的迷雾。

他好像确实从未在意过江岑恩的情绪,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沈春燕来之前,江岑恩从未这样过。

常年待在军营,他不明白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会给江岑恩带来的伤害。

他蓦然想到杨妈的话。

“现在也再没机会关心岑恩了。”

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不好的预想。

“我还有点事,饭就不吃了婶子。”

说完,徐朝霖飞奔下楼,一路往杨团长的家跑去。

黄金部队的家属院跟骑兵队家属院距离不算远。

徐朝霖敲着杨团长的门,却并没有人来开门。

他转头又去了卫生队。

杨妈此时正在卫生队办公室里吃着饭,见徐朝霖闯进来,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杨妈,你知道岑恩去哪了吗?”

徐朝霖心跳有些快。

但杨妈并不理会他。

良久的沉默。

直到杨妈将最后一口饭吃完,收拾好碗筷,才将视线投向他。

“你知道我家老杨今天带队出任务了吧。”

徐朝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可是江岑恩明明早早就退队,安心待在后勤了。

杨妈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文件夹,翻看了一会,才抽出其中一张文件。

徐朝霖犹豫了一会,接过一看,几个大字跃入眼帘。

“江岑恩加入勘探黄金队申请书。”

第13章

徐朝霖拿到那张江岑恩的入队申请表,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她为什么,什么都没跟他说。

看着上面的日期,1983年12月1日。

早在一个月之前,她就下定决心,重新奔赴无人区了……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发现江岑恩的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徐朝霖拿着入队申请表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你觉得按照岑恩的性格会跟你说这些吗?”

杨妈心中有气,江岑恩就跟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当初江岑恩退出寻矿队的时候,她还高兴了许久,不管是为了什么,常年穿梭在无人区,除去那些个猛兽,还有数不清的毒蛇毒虫。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受这些苦。

现在又因为徐朝霖重新跟着那群大老粗往无人区跑,她怎么不心疼,怎么看徐朝霖顺眼?

“我真的想不明白,岑恩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整天跟那个小记者带着一起,你把岑恩放在哪?”

杨妈不满道,将徐朝霖手中的申请表抽了回来,一把将徐朝霖推出办公室。

“去去去,我现在见你就来气。”

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心中的波涛似乎要将他吞没。

回到家属院,面对别人的寒暄,徐朝霖恍若未闻。

他坐在铺着厚厚褥子的藤椅上,看着桌子上的日历,还停留1983年12月30日。

他将脸埋入手掌心中。

想不通为什么江岑恩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他商量。

房间里冷得彻骨,煤炉并没有点起来,往日家里总会被江岑恩收拾得暖和极了,在家就连大衣都不用穿。

沉默了很久,直到门被敲响。

徐朝霖不作声,那人却坚持不屑的敲着。

徐朝霖狠狠揉了揉脸,才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却是军区里专门送报告的通讯员。

他将一个文件夹递给徐朝霖道:“这是江岑恩同志给寄。”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江岑恩给他的?

徐朝霖心中一丝不安划过他的心尖,他有些不敢拆开这个文件夹。

但他还是拆开了。

徐朝霖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劈。

那是一份已经签了字的离婚报告。

还附带着一封手写信。

徐朝霖颤着手,缓缓打开。

江岑恩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朝霖,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寻矿队的队伍中出发了。”

徐朝霖的心犹如有钝刀在反复摩擦一般。

“我们相识18年,结婚3年,互相陪伴了彼此20多年。”

“我很爱你,你对我有感情,但是你好像并不爱我,我们之间有友情,有亲情,有战友情,但是独独没有爱情。”

他似乎看到江岑恩伏在昏黄的白炽灯下,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长在军营里,你并不明白爱是什么,我以前也觉得,你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第14章

“但是沈春燕的出现,让我明白,你是会爱人的,但是你不爱我。”

“你会陪她笑闹,为她撑腰,惩治那些造谣她的人,连同我也不能例外,就算我根本就没有这样做过。”

徐朝霖看着,止不住的摇头,不是的,他只是按照规矩办事……

“我们20多年来的情意,比不过你跟沈春燕的一年。”

“我爱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和真正的爱人。”

“所以我们离婚吧,报告我已经签字画押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你的习惯和方向在生活,这一次,我要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了。”

一滴眼泪滴落在信纸上,晕染出一个小小的泪花。

他是爱江岑恩的。

徐朝霖以为,他和江岑恩这么多年,不需要表露那些浮夸露骨的爱意。

但是他好像错了,女人是需要呵护的。

自己都做了什么,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的妻子逼走。

徐朝霖这才感觉到,江岑恩走得有多决绝。

一个人真正的离开,是毫无声息的,家里或许什么东西都在,只是会少一个不起眼的包袱。

徐朝霖颓坐在地上,手中的离婚报告和信纸被他攥成一团。

良久他才起身,缓步走回房间,望着房间里那面曾经挂着结婚照的白墙上,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印记了。

现如今这个四四方方的印记,变成了困住徐朝霖的高墙。

冰冷的墙,毫无烟火气的家。

让徐朝霖有些喘不过来气。

门突然被敲响,‘咚咚咚’地,徐朝霖只觉得,好吵。

直到沈春燕的声音透过有些掉漆了的绿色玻璃窗传来。

“徐团长,你们在家吗?”

她支着一只木质的拐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山楂糕,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细汗,一看就是一路支着拐杖跳上来的。

她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开门,正有些懊恼自己扑了个空,准备离开时。

门从里面打开了。

徐朝霖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看着沈春燕不说话。

沈春燕刚刚还有些懊恼的情绪瞬间消散了。

她略带埋怨地说道:“江大哥,你在家这么都不给我开门呀?”

“是我过来岑恩姐生气了吗?”

她话里话外还带着些许挑拨。

“你来有什么事?”徐朝霖并没有理会她的挑拨,十分冷淡。

沈春燕感受到徐朝霖的冷淡,愣了一下。

“我哥哥从京城给我寄了点特产,想着岑恩姐肯定没吃过,就送点过来。”

她扬了扬手中的山楂糕,笑着道。

“江大哥外面好冷,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可徐朝霖却像一尊门神一般,怵在那不动弹,半响才挪开,让沈春燕进来。

屋内可比外面冷多了,煤炉并没有生火,整个房间如同一个天然的冰窖,沈春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岑恩姐不在家吗?怎么屋里都没生火,这也太不细心了。”沈春燕搓了搓双手。

“冷的话你就回家吧,顺便把你带来的东西带回去,岑恩不喜欢吃酸的。”

第15章

徐朝霖直言道。

沈春燕的脸瞬间有些僵了。

“江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蓦然看见徐朝霖放在桌上的离婚报告,心下一喜,又做震惊状。

沈春燕是去年从京城调过来的记者,当初在京城的电台犯了错,才被家里安排到了哈市。

要不是因为哥哥说,这边安排了朋友照顾她,她才不愿意来呢。

而徐朝霖就是那个朋友。

沈春燕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哥哥的朋友。

她从小就生长在京城,又出国留学,娇养惯了,从不在意那些国内的老传统,也不在意他家中是不是有妻子,只想跟徐朝霖亲近些。

心中自然也藏着一些不好的心思。

“离婚?”

“是岑恩姐又跟你闹脾气了吗?要不我去解释一下吧,你们可不要再因为我吵架了。”沈春燕一脸的担忧。

徐朝霖看着沈春燕不说话,仿佛要把她看透一般。

“江大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沈春燕有些心虚。

“我跟岑恩20多年的情分,我很爱她,也不会跟她离婚的。”徐朝霖道。

他一把抢过沈春燕手中的离婚报告,当着她的面,将那几张薄薄的纸撕得细碎。

“沈春燕,你哥哥拜托我照顾你,但是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家庭生活了。”

“我会跟你写信给你哥哥说明这件事。”

沈春燕的脸色越来越白,徐朝霖继续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要是需要帮助就去找别的军人。”

徐朝霖受到朋友的托付,自然是尽心尽力,心中哪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

但是却忽略了江岑恩的感受。

他不知道在江岑恩的视角中,沈春燕跟他的故意亲密,统统都在江岑恩的心中留下一道道的刺。

现在他知道了,就不会允许这个事情再发生。

“你不能这样对我!”沈春燕眼中含泪。

可徐朝霖却不想再理会:“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跟上级领导反应,将你调离哈市军区。”

随后便向沈春燕下了逐客令。

沈春燕走后。

他在床上枯坐了许久,一直到夜幕慢慢降临。

看着地上的碎纸片。

“岑恩,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他喃喃道。

“我会等你回来,跟你解释。”

与此同时,一路向南的军车上,大家都在闭目养神,只有江岑恩一直望着窗外发着呆。

车队已经行驶了一个早上,到达一个宽敞的地方,才停车整顿。

宽广的河流边,大家支着大锅生着火,都围在一起取暖。

江岑恩只坐在一旁,心情低落。

杨团长慢悠悠的走过来,拍了拍江岑恩的肩膀。

“在想朝霖?”

杨团长靠着江岑恩坐了下来。

江岑恩摇了摇头,笑了笑。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自己已经三年没有走出那个地方了。”

“现在又像以前一样,跟大家伙们一起出任务,真好。”

她笑着看向杨团长。

杨团长‘呵呵’笑了两声。

“岑恩啊,我是从没有想过你会放弃朝霖。”

“你说,你跟他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就这样放弃了,你不会不甘心吗?”

杨团长搭着旱烟杠,‘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雾合着冷空气渐渐升高,散在空中。

江岑恩把玩着脚下的鹅卵石,低着头。

“不甘心有什么用,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第16章

“我不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把我自己丢失了。”

她将一颗鹅卵石扔向不远处的河中。

她为了徐朝霖放弃了太多了。

事业,梦想,专心守着他们这个小家。

可是一个家,光靠一个人是守不住的不是吗?

既然守不住,那就算了,不守了,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也不要再越界了。

“好孩子,你这样想是对的。”

“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方向努力。”

“杨爸支持你。”

他笑着搭着江岑恩的肩膀,又指着南方道。

“我们这次去的地方要跨过京城,去河市的云山山脉。”

“到时候结束了,咱们就去京城看看。”杨团长笑得满脸褶子。

他抽着旱烟,继续道。

“其实不能说这次的任务凶险,但是我们每次出任务的地方都是无人区。”

“危险都是难以预测的。”

“自从你离队后,我们这个队的伤亡都直线上升。”

“你对地理地址研究最敏感,这次你重新入队,我想这次的任务会很顺利。”

江岑恩点了点头。

队里的陈城跑了过来,招呼着饭好了。

他们二人才终止了对话,朝着那临时架着的大锅走去。

陈城殷勤地给江岑恩打着饭。

他是以前江岑恩在队里最好的搭档,当初江岑恩为了徐朝霖离队,陈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指责她被爱情迷惑了头脑。

但当时的江岑恩也是傲气得很,跟他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

现在江岑恩放弃徐朝霖,重新回到事业当中,最开心的就是陈城了。

等吃过饭后,车队又重新上路。

雪天路滑,车队走得慢,一路上走走停停,真正到达云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大家在新建的营地里驻扎,修整了一两天便开始慢慢的上山探查情况了。

这个营地很是简陋,但该有的设备都有,河市的军区就在不远处。

江岑恩跟着小分队一路从周边记录着具体情况,全身心得投入到工作当中。

一道晚上便困得抬不起眼,根本想不起来徐朝霖的事情。

杨团长还怕她会跟不上小组进度,但是江岑恩的职业素养还是一如既往。

沉浸在工作当中的江岑恩,严谨又冷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她该有的金色光芒。

……

转眼已经开春了。

江岑恩的笔记本已经记得满满当当。

她将长发束在身后,身穿一身干练的作战服。

将最后一句山脉探查情况记录下。

会议上,江岑恩将探查情况整理分析好打印递给杨团长。

“团长,根据这三个月的地质探查了云山山脉的雾灵山和附近的都山,推断最佳进山时间为后天。”

第17章

“我们在雾灵山山脊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未经探查的山洞,根据绿植走向和附近山石矿物,那个矿洞可以是我们第一个探查点。”

“也可以进一步了解这座山脉的具体情况,尽量避免发生意外。”

江岑恩在地图上标出一个点。

这张地图是她和其他小组花了三个月才绘制的地形图。

地图只到雾灵山山腰,再往上就没有了,需要一步一步探查上去,规避最大伤亡。

杨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令道:“各小组听令。”

“1小组和3小组留守营地,其他人后天早上集合出发。”

江岑恩愣了一下,她是第3小组的队长。

蹙着眉抬头看向杨团长。

“团长,我留守营地?为什么?这条线路我最熟悉,我留守不能留守营地。”

杨团长只是看了江岑恩一眼。

“这是军令。”

一句,就让江岑恩哑火,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城拉住了手臂。

陈城蹙着眉冲着她轻轻的摇头。

直到杨团长离开了会议室,她一把甩开陈城拉住她的手。

语气里带着恼怒。

“你拉着我干嘛?我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下矿吗?”

“现在团长一句话就不让我去,为什么啊。”

江岑恩不理解。

陈城却道:“别生气了,团长他有自己的安排,之后进山的机会多了去,何必纠结这一次呢?你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天,该休息休息。”

“可是……”江岑恩还想说什么,陈城直接打断她。

“军令如山。”

“好了,你听我的没错。”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江岑恩的肩膀,便离开了

可是江岑恩却不服气。

散会后,还是敲响了杨团长的办公室。

“进。”杨团长的声音响起。

江岑恩这才推门进来。

“团长,这次的行动我要一起去。”

“我需要采取这次的数据,为更深处的矿脉采集做最详细的分析和计划。”

江岑恩直言道。

看见江岑恩,杨团长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

“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杨团长拍着桌子,可眼底却是另一番的情绪。

“我们团不是只有你一个地质分析员。”

“你在山上那么多天,不知道吸了多少瘴气,你的身体有没有去找卫生队检查?”

“洞里情况不明,你要是在下面出事了怎么办?”

“以后的工作还要不要开展了?”

一番话说得江岑恩哑口无言。

杨团长又道:“你就待在营地接应我们。”

“我……”江岑恩还想说什么,但杨团长起身背对着她打断她的话。

“就这样!”

江岑恩抿了抿唇,只好转身离开。

但是她这一次下矿,绝对要去。

后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训练场的队员们就已经集结好,背着包,按照路线图朝着云山山脊而去。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他们走后不久。

背上便携包从小路上了去。

第18章

雾灵山一条崎岖小路上。

天色还没大亮。

江岑恩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训练服,背着包在之前探寻出来的小路艰难地往上爬着。

这条路是崎岖又难爬,换个说法,其实就是她跟陈诚当初迷路在这云山山脉里,周围的磁场,让指南针都失效,只能靠着溪流和北极星指向,强行开辟出来的路。

走到快要靠近矿洞地点时,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

按时间算,杨团长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带着小队深入矿洞了。

江岑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眯着眼顶着日光看向面前高耸的岩石切面。

她蹙着眉,仔细研究着地图和指南针。

越看眉头越紧,好像走错了,之前没有来过这条路。

看着被地磁干扰的指南针,江岑恩索性将指南针收了起来,迷了路,那地图也没什么用处了。

她将指南针和地图收回包里,上前查看着那块岩石切面。

切面完整,直指地下。

那灰褐色岩石中,还夹杂着几缕青色。

江岑恩仔细摩挲,指尖蹭下那青色岩石,放在鼻尖仔细闻着。

表情却是越来越严肃。

“煌斑岩?!”

江岑恩低喃出声。

根据《撼龙经》记载,“青泥点金金不语,雁过留影影无身。”青泥不就是这煌斑岩。

江岑恩抬头,一边掏出本子记录,一边跟着那煌斑岩的走向就往里走去。

在杂乱的山间走了许久,豁然开朗的是一山谷。

深深的凹陷在奥山和启灵山脉之间。

从两处山脉之间是一条已经干枯的宽广大河床,砂石堆积,那岩石截面直往河床下伸去,不见截断。

“无风地!”

江岑恩欣喜过望,两侧山脉高不漏风,河床底板岩不露。

这种地形,很有可能就是金矿脉。

正想回头找路下河床,江岑恩突然感觉,背脊发凉,似乎被什么死死盯住了一般。

江岑恩不经咽了咽口水。

略带谨慎地回头,一只大型的东北虎正徘徊在不远处,紧盯着她的后背,略有蓄势待发之意。

见江岑恩回头,那老虎徘徊着,喉间不住的发着低吼声。

宛如这片山谷的领主,不满意江岑恩踏入这个地方。

江岑恩也做出攻击状态,从腰间的刀鞘中抽出一柄小臂长的短刃架在身前。

她压下心底慌乱,每个小队只配了一把枪用来应对这种特殊情况,而她们小队的枪一直都在枪法最好的陈城手里。

那老虎看着江岑恩的动作,喉间的低吼声愈发浓厚,像是被江岑恩挑衅了一般。

江岑恩的冷汗连连。

一人一虎之间僵持着,那老虎不断徘徊着,似乎只要江岑恩一露怯,便飞扑上去,撕咬吞吃入腹。

僵持良久,老虎实在是耐不住,一声虎啸划破天际,朝着江岑恩飞扑而去。

江岑恩一个翻滚滚向一边,老虎的爪子擦着她的脸颊划出血痕。

江岑恩眸色晦暗,好歹她也是训练了这么久的军人。

虽然力气是比不上白虎,但江岑恩胜在灵活,也不算落了下风。

可江岑恩的体力有限,很快就在崖边被老虎压倒,咬住了肩胛骨。

江岑恩痛呼一声,短刃抵着老虎的嘴双眼都泛红,她浑身是伤,眼看着老虎逐渐逼近。

第19章

突然一声枪响,老虎的身形一颤,嘴下松了力道,缓缓倒向一边。

江岑恩忍着痛将老虎软下去的身体推开,才看见背后举着枪的陈城。

他举着枪松了一口气,面色害怕还未彻底消散。

“江岑恩!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行为叫什么?”陈城一边收枪一边朝她走来。

“违抗军纪,你是不是想吃处分了?”

可没听见江岑恩的回答,只听见她一声惊呼。

陈城面色骤变,眼看着江岑恩所处地头顶岩石松散,往下掉去。

“江岑恩!小心!”

坠落的岩石不大,却击中了还没爬起来的江岑恩胸口。

江岑恩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下一秒便彻底晕死过去。

……

河市军区医院。

病房里,江岑恩带着呼吸面罩,身侧的心跳仪跳的微弱极了。

黄胶皮管正一点一点的往她身体里输着点滴。

她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去世的父母伏在她的床边哭泣,杨爸杨妈也在一边叹着气抹着眼泪,让她快快醒来。

身边的声音嘈杂极了,江岑恩只觉得好吵……

想开口阻止,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江岑恩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茫然的四处观望着,抬眼便看见自己的一只脚被打着石膏,吊在中间,头上和身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动就是一阵撕心的疼。

门口突然传来带着惊喜的声音。

“岑恩,你醒啦?感觉怎么样?”陈城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欣喜。

他上前来查看江岑恩的状况。

江岑恩全身上下都像裂开了一样,动弹不得一点。

动了动干裂的唇,隔着呼吸罩开口询问道:“陈城,我昏迷了多久?”

“哎呦你这都躺了半个月了,急死我了都。”陈城道,又忽然是想到了什么。

又赶紧起身往外跑去。

“差点忘了,我去找医生。”

待检查结束,许是药物的原因,江岑恩已经又有些困顿。

陈城连忙将医生拉到病房外询问结果。

走廊上三个人影,两个人都面带些焦急。

医生道:“病人恢复得很好,只是这腿啊,恢复得好,倒也不影响正常行走,就是以后可能就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

医院的隔音很好,江岑恩没听得清外面的人讲话。

但却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徐朝霖的声音……

江岑恩又闭了闭眼。

脑海中控制不住的回忆着和徐朝霖的点点滴滴,也避免不了想起沈春燕,还有那段自己独自往后退的时光。

徐朝霖远在哈市,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而且……她们已经离婚了,徐朝霖早应该就去寻找他自己的幸福了吧。

经历生死一会,江岑恩再想起这些,心中的波澜竟然已经掀不动了。

只是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睡了过去。

可她却忽视了,窗边注视着她的那道满含心疼的眼神。

第20章

病房外。

徐朝霖胡子拉碴,一脸褪相的站在窗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病床上那个给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

半个月前。

徐朝霖下训正准备回家,却被政委拦住叫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政委却是欲言又止,看着徐朝霖的眼神中都带着些许不忍心。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心中莫明慌张。

“政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朝霖蹙眉问道。

政委叹了一口气道:“岑恩同志在任务中出事了。”

此话一出,徐朝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脑子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是什么。

“什么……?”徐朝霖的声音缥缈,自己都有些抓不住自己的声音。

“岑恩在探脉过程中遇到了猛兽,又遭到岩石重击,现在已经推进重症手术室了。”

政委拍了拍他的肩膀,口吻中带着些许的担忧。

“听说她伤的很重,怕是九死一生,现在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心里做个准备。”

他又从抽屉里找出江岑恩的遗书,递给徐朝霖。

那是黄金队每个人都写了的一封。

“这是他们队的惯例,留的遗书,岑恩的就先给你。”

徐朝霖知道黄金部队的惯例,但是面对那不知未来几何的遗书,徐朝霖不敢接。

“按照规矩,我许你假,去看看她吧。”

“要是她好了,这封信就烧了除晦气。”

“去吧。”

政委见信递给她后,摆了摆手。

徐朝霖连夜收拾了行囊,一脚油门直奔河市军区。

天气暖和了些,路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成水,路不再像年前那般难走。

徐朝霖没日没夜的赶路,原本正常七天的路程,硬是四天就赶到了河市的军区医院。

当陈城看到出现在河市军区医院的徐朝霖,被他吓了一大跳。

昔日风光霁月,铁面无私的徐朝霖,彼时正眼下青黑,双眼通红,胡茬也是密布在他的下巴。

一见到陈城就抓住他询问江岑恩的情况。

若不是他身上那身绿色的军装,陈城都不敢认。

陈城将徐朝霖带到江岑恩的监护室外。

看着里面自己那毫无声息的妻子,徐朝霖的心都被纠成了一团。

“现在还在观察期,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陈城道。

徐朝霖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他又问道。

“第一次下矿,杨团长让她留守,但是她不甘心,自己三个月的地质观察却不能跟队伍下矿。”

“偷偷从小路溜了上去,我发现的时候晚了一步,跟着她上了山。”陈城站在一边,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人,叹了一口气。

“到了目的地却没看见她人影,猜想她估计是走错了路。”

“重新找过去的时候浪费了点时间,她遇到老虎,又没有带枪,就拿着一把刀,一个人跟老虎缠斗了好久。”

徐朝霖听在耳中,手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眼中的心疼怎么也掩饰不住。

“又遭到岩石坍塌,砸到了身体。”

“要是我及时阻止就好了,或者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陈城继续说着,脸上写满了懊悔两个字。

“杨团长那边怎么说?”徐朝霖声音嘶哑,低声问道。

“团长那边……”陈城有些欲言又止。

“说等岑恩醒了,就转去别的部队。”

第21章

徐朝霖抿了抿唇,沉默了,他知道原话肯定比现在这话还要严重。

杨团长虽然将这些小辈当做亲生子女一般看待,但是他也是军区里最遵循军规的人。

江岑恩这次违抗军纪,不听从指挥导致这个下场,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受伤,按照杨团长的性子,也是不可能再让江岑恩待在黄金队里了。

陈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回部队了,你就住现在我住的那个地方就行。”

“走吧,你这都好几天没休息了。”

徐朝霖沉默了一会,还是转头跟着陈城离开了。

等安顿好,陈城道:“有事就打部队传讯机。”

说完,陈城就离开了。

连日没睡的徐朝霖躺在那小小的床上,眼睛一闭就沉睡了过去。

梦里,儿时的江岑恩对他笑吟吟的叫着他朝霖哥哥,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转,这一转就是20年。

徐朝霖面露微笑,想要抱抱那个阳光又开朗的江岑恩。

还没有碰到,转眼江岑恩又是一脸失望的看着他,质控道:“你为什么要为沈春燕给我审核,还要给我处分?”

“为什么你总是打着群众的旗号,无限得对她好,而我你却始终看不见?”

徐朝霖疯狂的摇着头,辩解着:“对不起岑恩,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可江岑恩只是一个劲地后退,她的背后是一只目露凶光的老虎,正对着江岑恩的背影垂涎三尺。

“我不信你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徐朝霖了……”

徐朝霖想要阻止江岑恩朝着老虎的靠近,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大声喊着:“岑恩!不要去那,回来!我知道错了!别去!”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岑恩越走越远,看着江岑恩浑身染血,被老虎吞吃入腹……

徐朝霖猛地从床上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止不住的喘着粗气。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将脸深深得埋在掌心,连日赶车和跟江岑恩分开后的的疲惫感,在此刻如同浪潮一般将他淹没,吞噬。

面对军事,冷静又理智的徐团长,如今才感受到无法预料事件走向的无奈,和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

面对现在的江岑恩,徐朝霖的内心,充满着愧疚和心疼。

他现在只想,江岑恩能好起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徐朝霖平复好心情后,随意洗漱了一下,朝着江岑恩的科室去了。

正好碰到医生从江岑恩的观察室出来。

徐朝霖连忙上前询问道:“医生,她怎么样了?”

“你是?小陈呢?”医生疑惑的开口。

徐朝霖愣了一下,还是道:“我……是她的丈夫。”

“你是她丈夫?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这么晚才来?”医生蹙眉道。

徐朝霖低着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岑恩的恢复状态还不错,伤口也没有见到恶化的现象,再观察两天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

医生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将江岑恩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后就离开了。

徐朝霖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观察室里的江岑恩,想起政委说的话。

将遗书烧掉去晦气。

第22章

平常从不信这些鬼魂之说的徐朝霖,这次却主动做起了这些迷信之事。

他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半蹲在路边,从胸口将江岑恩的遗书抽了出来。

徐朝霖慢慢打开那信封,展开信纸,却只有八个大字引入眼帘。

“携笔从戎,死得其所。”

徐朝霖拿着信纸的手一顿。

原来……江岑恩这么不想再见到他了,就连遗书也本就是留给天地。

她奔赴矿区,早已认为身后无人,毫无顾虑……

徐朝霖这才知道,自己早就被江岑恩,视作陌生人了。

可是他们是夫妻啊……

在一起20多年,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

一滴眼泪顺着徐朝霖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那张白纸上,晕染开。

这是徐朝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被江岑恩彻底放弃了的实感。

在这之前,他都心存幻想着,江岑恩回来就好了,这些事情都是可以商量解决的不是吗?

但是他错了,江岑恩从来就没打算回来过。

就连死,都不愿给他留下一句话的离开。

徐朝霖抑制不住身体颤抖着,半跪在地上的他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宛如一个孩童般。

这是他第二次为江岑恩流泪。

……

几天后。

江岑恩成功从观察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但是身上多处骨折,遭到岩石的撞击,肋骨都断了三根,再加上内伤,江岑恩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宛如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徐朝霖坐在她的病床边,一坐就是两天。

在接到徐朝霖电话时的陈城,正将江岑恩出事的谷地地形图制作出来,那个地方现在是主要探测地点。

徐朝霖的声音沙哑极了。

“陈城,岑恩差不多这两天快醒了,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她吗?”

陈城不明所以。

“你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她醒来应该不想见到我……”徐朝霖的情绪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低迷。

陈城瞬间就明白了,当初在军区听见的舌根,或许都是真的,也明白了为什么江岑恩要重新回到队里,重新踏上山河。

陈城没有多说什么,江岑恩是他的好兄弟,无论如何他也该照顾她。

向杨团长打了个报告后,陈城便朝着河市军区医院来了。

再看见徐朝霖的时候,他的状态甚至比刚来那天还要差一些。

陈城接过照顾江岑恩的担子,果然在第二天,江岑恩终于醒了。

听着医生的检查结果,徐朝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眼看着江岑恩又重新睡下,他才敢推开病房门,凝视着她的脸,心疼又眷恋。

陈城站在一旁看着,对于军区的舌根,又产生了新的怀疑。

徐朝霖看着,明明这么爱江岑恩,甚至爱到骨子里,怎么会流出跟别人的谣言,又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他想不明白。

“徐团长,你和岑恩……?”

陈城略带好奇的问道。

“是我对不起她。”

第23章

徐朝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只这一句,他也不再多说别的。

他看着陈城,道:“这些天麻烦你了,我会尽快找个护工来。”

说完,徐朝霖就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昏迷的时间久了,江岑恩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

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巧对上陈城的大脸,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她。

江岑恩被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陈城……你又发什么疯?”

她的声音虚浮得很,一动就发出‘嘶’的叫声。

实在是疼。

“诶,别动别动,你的伤多。”

陈城见她醒来了,连忙把她的病床摇上来些,又倒来一杯温水,接着吸管给她润唇。

江岑恩贪婪的吮吸着杯中的温水,她的嘴巴实在干裂得厉害。

“我昏迷了多久?”半晌,她才放下吸管,喉咙也清爽多了,不再像刚刚那么嘶哑。

“半个多月。”陈城回答道。

江岑恩顿了顿,又问道。

“我受伤那片河床,你跟团长他们说了吗?那一块八成就是黄金矿脉所在地。”

“那边的地形图我已经交给团长了,最近也是重点在探测那片河谷。”陈城答道。

随后又蹙眉,忍不住教训起江岑恩。

“先不说河谷的事情。”

“你说你,就这么耐不住性子非要一个人往山里跑,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军队最忌讳的就是单独行动?”

陈城蹙着眉,一脸严肃道。

“无人区你也敢乱闯还不带武器。”

“现在你算是侥幸活了下来,团长那边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江岑恩沉默了,半响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个后果她不是没想过。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着魔一样非要着急做出一点功绩来,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证明自己依旧跟三年前一样吗?

证明自己不会被影响,还跟以前一样洒脱又自由?

江岑恩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

自己真的不会被影响吗?

假的。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要是你出门叫上我,或许都不会受这些伤。”

陈城叹了一口气,无奈得看着江岑恩。

说是这么说,但是江岑恩是有名的犟种,要是再重来一次,她估计还是会这么做。

江岑恩稳了稳心绪,问道:“团长怎么说?”

陈城却说不出口。

“团长对这次的事情很生气,具体处罚还没有下来,我也不知道。”

“哎呦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前你还是得先把身体养好。”

陈城胡搅蛮缠一通,将话题岔开。

“来来来,喝点粥吧。”陈城将手边的饭盒打开,露出里面热腾腾的排骨粥,闻着香得不行。

江岑恩昏迷的这些日子,全靠打营养针活着,脸颊都瘦的凹陷下去了。

一下闻见这排骨粥的味道,倒是勾起了她的馋虫。

顺着陈城递过来的勺子,鲜香在嘴里爆开,简短的缓解了江岑恩紧绷的神经。

“好吃。”她满足得眯了眯眼。

陈城好笑得喂着她:“好吃就多吃点。”

而徐朝霖却只能隐在病房外的窗户旁,丝毫不敢露面。

第24章

江岑恩吃了个半饱,陈城就把饭盒给收了起来不让吃了。

“你这刚醒,不能吃太多。”

江岑恩只好作罢。

因为伤了肩胛骨和肋骨,还有腿,江岑恩未来一个月都要以躺在床上的姿态不能动弹。

她只能无聊得看着不远处的黑白电视机发呆。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徐团长他……”陈城试探性地问道,话还没说完,江岑恩就打断了他。

“我跟他已经离婚了。”江岑恩淡淡道。

“啥?!”陈城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岑恩,手中的饭盒都差点没拿稳。

一直矗立在病房外的徐朝霖,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

江岑恩蹙眉看向他,有些莫名其妙道:“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陈城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饭盒,满眼震惊。

难怪徐朝霖不敢出现在江岑恩面前。

“你为什么要知道。”江岑恩莫名其妙的看着陈城,还是告诉了他道。

“就是我们出发那天,我给他寄了离婚报告。”

可陈城却不明白了:“为什么啊,你不是很爱他吗?”

明明他们青梅竹马在一起那么多年,甚至江岑恩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梦想,退队后安心待在后勤。

江岑恩却微微笑了笑。

“爱啊,光我一个人爱有什么用?”

“而且世界上的事情哪会都有为什么。”

江岑恩的目光深邃极了,仿佛穿透了医院的墙,再看着更远的人一般。

陈城能感受到,江岑恩到现在,其实还没有放下徐朝霖。

半响,他的眼神投向门外,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在窗帘下若隐若现。

陈城又问道。

“那……你还想见他吗?”

江岑恩没有回答。

整个空间寂静得可怕。

就在陈城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

江岑恩又笑着道。

“想……也不想,或许等哪天我彻底释怀了,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见他了。”

她笑着看向陈城,眼底除了怀恋,已经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你问那么多干嘛,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一直守着我。”

江岑恩又说道,她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再讲话的模样。

陈城只好站起身来道:“有事让护士来找我,我就在这。”

说完,他就离开了江岑恩的病房,却在病房门口停顿了一下。

他拍了拍徐朝霖的肩膀,离开了。

徐朝霖的低着头靠在墙上,头顶打下来的光在他脚底打出一个黑黑的倒影,宛如一个幽深的黑谭,而徐朝霖就沉浸在那团黑暗之中,无法自拔。

……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着,陈城顾不住医院这边的事情,已经回了部队。

徐朝霖花了20块钱找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慈祥的护工来照顾着江岑恩,而自己依旧是躲在幕后,不敢露面,只有晚上,江岑恩睡着后,徐朝霖才敢露面。

出现在江岑恩的面前,贪恋的看着她。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江岑恩除了腿还打着石膏,已经可以坐着轮椅出行了。

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护工婶子每天都会推着她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一天,护工婶子跟她招呼了一声后,便出去买菜。

江岑恩在病床上看着书,而徐朝霖依旧安安静静的躲在那个旧位置。

风吹动着病床里的窗帘。

只听见病房内‘砰’的一声巨响。

第25章

“岑恩!你没事……”徐朝霖心急如焚,直接闯入病房。

江岑恩好端端的半靠在病床上,地上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暖水壶,刚刚的巨响就是暖水壶落地,内胆爆炸的声音。

那句‘你没事吧’在与江岑恩四目相对时,就这样卡在了喉间。

“终于舍得露面了?”江岑恩的脸上没有笑,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看着徐朝霖那通红的双眼和满脸的胡茬,憔悴不行的模样,江岑恩还是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心疼。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了对吗?”徐朝霖无言,看向江岑恩的眼神晦暗不明。

“对。”江岑恩将手中的书放下,朝徐朝霖招了招手。

徐朝霖抿了抿唇,缓缓靠近江岑恩,坐在了她旁边。

这明明是他日夜梦中的场景,正到了这一步,自己却又不敢面对。

“昨天李婶子早饭准备排骨粥配一个白鸡蛋,午饭总准备茄子烧豆角外加一碗海带汤,晚饭呢豆腐烧肉,再配一个小青菜。”

江岑恩勾着手中细数着昨天的菜式。

“单论昨天,这些都是我在家时候,常做的菜式。”

“李婶子做事挑不出漏洞,对我的喜好又了如指掌。”

江岑恩歪了歪头,看着徐朝霖,她的眸光晦暗不清,叫徐朝霖看不清内里的情绪。

“你最了解我的喜好,不是吗,朝霖。”

“而且,我是一名军人,基础的侦查能力还是有的。”

徐朝霖迎着江岑恩的目光。

两个人时隔四个月,才真正重新见面,重新说上话。

他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岑恩。我……”徐朝霖想说什么,可是却被江岑恩打断了。

“但是你似乎搞错了,我做这些菜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你喜欢。”

江岑恩笑了笑。

徐朝霖呼吸一滞,却是无言以对。

“对不起,岑恩。”好像说什么话都不对,只能干巴巴的道歉。

江岑恩却道:“不用为这种小事道歉,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躲着不敢见我呢?”

徐朝霖沉默不说话,跟他往常一样,闷葫芦。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为难你。”

江岑恩重新拿起床上的书本,继续看着。

她和徐朝霖之间,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

“离婚报告你签了吗?”江岑恩又问道。

“我不同意离婚。”这句话,徐朝霖倒是说得斩钉截铁,他紧盯着江岑恩,满眼的认真和坚定。

可江岑恩的眼中,早就没有了往日对他的爱恋。

“我放你自由,你也放我自由,不好吗?”

“我不要这种自由。”

“我不离!”徐朝霖撇开脸,满脸的倔强。

看着徐朝霖,江岑恩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那沈春燕呢?”江岑恩看着他,问道。

“我……”徐朝霖还没开口说话。

陈城大咧咧的就闯进了病房,三人顿时陷入尴尬的场景。

“岑恩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陈城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也明显知晓了自己闯了货。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想要退出去:“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江岑恩却是松了口气,叫住陈城:“有什么好消息,直接说吧。”

她问出那个问题只是一时冲动,她到底还是不希望从徐朝霖的嘴里听见沈春燕的名字。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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