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男人,我称之为自尊自强型,”姑妈说道,“虽说自尊与自强这两样都算男人的优点,深挖一下的话,似乎又总能找到敏感与自卑的影子。原生家庭通常不富裕,身在逆境时如同砖缝里向外钻的野草,那股子强悍的生命力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天性是善的,”
此刻邵艾与姑妈坐在私家轿车的后排,载着邵艾的行李,正由珠海驶向位于广州越秀区的中大北校园。姑妈穿着套休闲装,出门前还仔细地取下了手上的卡地亚钻戒,因为她认为邵艾读大学这几年最好不要暴露自己世家女的身份。为此昨天还特意领邵艾去购物中心买了些大众品牌的衣服,让她将贵重物品暂寄在自己珠海的家里。
比如邵艾此刻穿在身上的班尼路短袖衫和佐丹奴短裤,加起来还不到二百元。真是人靠衣装,邵艾今早穿衣服的时候心里想。落地镜里的她贵气锐减,看着同其他中产家庭的女孩差别不大。再配以高挑的眉骨和略带棱角的脸型,颇有点姑妈口中说的“往上钻”的劲儿。
“同你在一起时不介意吃苦受累,”姑妈望着窗外忽闪而过的风景,目光迷离地说,“也会尽其所能让你和孩子过得舒心。但有一点要记住——不要拿他们的出身和尊严开玩笑,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很可能让他们耿耿于怀半天。”
阅历不多但天资聪颖的邵艾听了姑妈对五星男人的总结,琢磨着自己应当不适合这类型的男人。生下来就是大小姐,直言直语惯了,向来只有别人迁就她,将来的丈夫最好是个肚里能乘船的。自尊心过于敏感的男人会被她折磨死,她自己也会活得很累。
“姑妈,那你认为这样的男人适合什么样的伴侣呢?”邵艾好奇地问。
“最好是能力与才情都稍低于他们的女孩,仰视他们,充分满足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的虚荣心。至少也要让他们感到被重视,具体说来,他们的事业以及每月领回家的工资对你和这个家是至关重要的。”
邵艾耸肩并吐了下舌头。
“你乱花钱他固然会心疼,你若是用不着他的钱,那夫妻感情也就走到头了。所以尽管都是寒门出身,自尊自强的五星男人同我上次提到的倒插豪门一星男人,在婚配上却是反着的——决不能娶千金小姐或者女强人。女方带给他们的物质享受不仅不能产生幸福感,还整天让他们感受到来自丈人家的压力和歧视。”
“明白了,”邵艾夸张地眨了下眼睛。她所没料到的是,才听完姑妈对五星男人的归纳,当天傍晚就遇到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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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的车于午后抵达校园门口。司机停好车后帮着将行李拿进校园,姑妈则陪着邵艾四处游走,办理各种注册和入住手续,并领取学校统一发给学生的被褥、凉席、蚊帐、暖水瓶等。途经著名的红楼与孙中山铜像时,邵艾有种时空错乱感,仿佛学业外的自己还要跟同学们一起举着横幅上街游行。
随后来到位于女生宿舍一楼的房间。楼确实挺古老的了,窗户朝向也不太好,地面有些阴湿。屋里空无一人,从床铺占用情况判断已经住进来两人,都挑了上铺。还有一张上铺和三张下铺,邵艾选了张离窗户远的下铺。她从小睡觉不敢靠窗,容易做噩梦。
姑妈帮邵艾放好行李,挂上蚊帐。邵艾说被褥自己可以晚些再铺,因为眼下还有件要紧事。
二人离开宿舍,朝教职员工宿舍区走去。来之前已经在学校联系上了熟人,是姑父的一个同乡。其实以姑父和邵艾父母的社会关系,能在中大找上的熟人不止一个,当中有行政人员也有老教授,但想来想去对邵艾的帮助不大。这位同乡二十六七岁,未婚,博士毕业后留在中大做讲师兼辅导员,刚好也在药学院。邵艾若是有事去找他帮忙,也算合情合理。
辅导员孙老师的单身宿舍同邵艾的六人宿舍差不多大,不过配有厕所和厨房。孙老师穿着板正的灰色衬衣长裤,是那种骨架子大但肉不多的身材,滴溜圆的眼睛乍见之下让邵艾想起“少林武僧”四个字。
“一点儿家乡的土特产,”姑妈一照面就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以后邵艾就多麻烦孙老师照顾了。”
褐色的纸袋看着不起眼,邵艾却知道里面装的绝非普通的“土特产”。孙老师客气一番后,收了礼物,请二人在简易沙发里坐下。开口自然是先询问邵艾姑父的近况,姑妈简要作答。
“宋大哥,那在我们新垛镇可是年轻人的偶像,”孙老师说,“谁提起来不竖大拇指?”
“嘁,”姑妈一摆手,“他算哪门子的偶像?满身铜臭的商人,发家还全靠了邵艾的爸爸。孙老师您可是名校博士,再用不了几年就好当教授了吧?自强不息的典范,放到过去,镇上可是要给盖祠堂的!”
孙老师听后微微低头,面上抑制着踌躇满志的笑容,那一刻的神态不似少林武僧倒似日本武士。
“我这人吧,怎么说呢?资质上没啥可圈可点的,就是有一样——要强。现在想想小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每次看到那些刚入学的新生,穿的用的啊,我就想,你们真是太幸福了,可不能浪费了大好青春和资源!你说我到现在还单身,其实呢,不瞒你们说……”
说到这里,孙老师的神情忽然变得忸怩起来,有种不得已但又不得不炫耀的羞愧,“刚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老家来信了,说那个……镇长,要把闺女介绍给我,让我回去工作,被我婉拒了。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打天下,对吧?我当时就暗暗下决心……”
听到这里时,邵艾想起上午在来路上姑妈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关于“自强不息型男人适合的伴侣”那段,忍笑忍得颇为辛苦,不得不用一只手的指甲偷偷掐另只手掌心。再看姑妈,望向孙老师的神色依然是一本正经地钦佩,不得不再一次在心里给姑妈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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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刚强与吉吉住进男生宿舍楼。二人没被分在同一间宿舍,住隔壁。从下火车那刻起,这俩河北来的男孩就被广州八月份的高温与湿热搞得呼吸困难,吉吉唠叨了好几遍全国那么大的地儿,当初怎么就脑子进水,决定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然而几天后,两人意识到比气温更让人水土不服的,一是饮食。豆腐脑——当地叫豆腐花——居然是甜的?里面既没有香菜末榨菜丁也不放胡椒粉和香油。罢了,然而馒头也是甜的?原本一顿饭能吃两个大馒头的刚强咬几口就咽不下去了,只能入乡随俗地吃起米饭来。这第二条不用说,自然是语言。不懂粤语在校园里生活是没问题,踏出校门后就跟聋哑人差不多。
抱怨归抱怨,二人趁新生军训前这几天有闲工夫,各自外出找兼职。刚强也没去天河求职中心看什么广告,穿戴整齐后就直接奔去通勤较为方便的暨南大学。白天在南门、北门外问了十几家店铺,都不缺人。晚饭后去到位于岗顶的西门,看到一家杂货店门口贴着招聘周末兼职的广告,正合心意,便走了进去。
店面大概有五十平米左右,米面零食日用品什么都卖。靠门口的收银台后方站着个二十来岁外地打工妹样子的小姐姐,刚强向她说明来意,她指了下后方某处,说老板娘在整理货架。刚强自己找过去,见某食品货架旁撅着个微胖的大妈,像是在查看生产日期。
“又係一个唔识讲白话嘅,”老板娘听刚强是来应聘的,嘟哝着,有些费力地直起腰,“周末兼职已经招到人了,还没来得及……”
待转身后看清楚刚强的样子,“撕掉广告”那四个字就卡在了老板娘喉咙里。惊愕又欣喜的目光上下扫了刚强一眼,笑容浮上大妈黝黑多肉的脸颊,接下来的普通话听着都比方才要标准了些。
“收银员是找到了,不过周末客人多,要定时给货架添货……你是暨大学生?”
“中大的。”
“哦哦,怪不得一表人才。我们暨大是华侨最高学府,这你也是知道的了,有不少都是台商的子女。你看我们店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是吧?代表国家的形象啊!那能开玩笑吗?你、你,嘿嘿……”
国家的形象?刚强在心里自嘲地苦笑,他一个为生计奔忙的穷学生,居然能跟国家大事扯上关系?往好听里说是“形象大使”,真实身份就是老板娘雇的男公关,替她招揽生意的。
然而无论如何,刚强一个穷乡僻壤的孩子初到北上广就有了此生第一份兼职,可以短暂地松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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