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后跑。
他已经看到了那新来的突变种，体型远不如他杀死的那只，但全身覆盖着厚厚的皮甲，从龟裂处还隐隐看得到血液的涌动。头部、身体、肢体，被尖锐的毛刺所覆盖。突变种的前路雪尘漫漫，它的游离将经过的地面摩擦得灼热。
巨大的鳍尾在冰原之上如临深渊，百米距离不过咫尺间。
颂白时试图站起身，却终究只是无力地撑了撑地面。他的眸光落在空阔的雪原上。
纤维被拨动。在空间的某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跌落在地。而前处，是鱼尾兽身的S级突变种正在快速逼近。
雪帘拉起。喷薄的雪粒仿佛下了一场雾雨，撞上无形障碍物的突变种被重重弹回——但只被击退几米。
颂白时眸光哀伤。他几乎感应不到那黑影的气息，那人即使还活着，也和死人只差一口气了。而他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救不了那莫名出现的人。
也救不了自己。
怪物□□撞着自己的前肢，发出意义不明的尖笑，充满杀戮的气息。
“人……类、奴隶。”
从怪物嘴里发出了他们的通用语言。
颂白时的眸光再次颤抖了一下。
正在此时，他感受到了气场的波动。是外界的人在努力。但他们的救援何时能到来依旧未知。
而眼下，突变种再次向前，它冲着地上的人扬起了尖刺。银白的尖刺伴着它的前爪一起抓下。颂白时的眸光冷静得几近冷酷，他没有转开眸光，而是定定地看着那即将实行杀戮的怪物。如果他不在今天死去，日后他绝对会记得，今天所见的每一幕，每一滴死去的人流下的血……
“嘭！！”
怪物的身躯忽然被大力击飞，摔出几十英尺。它倒在地上，庞大的鱼尾不断挣扎，将身下扫出巨大的雪坑。
颂白时抬眸。他看到那模样怪异的黑衣人用一只手撑住身子，吃力地坐了起来，而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看得出对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发了严重的寒症。
然而更令他困惑的是……他的精神力没办法感知到对方。在黑衣人的身边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屏蔽场，屏蔽了一切。
黑衣人抖得越来越厉害，而那狂怒的突变种在短暂的困惑后，再次发起了冲锋。那奇怪的人孱弱得似乎能被这架势震碎骨头。
颂白时咬唇。他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于是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他听到了语焉不详的低语。在怪物嗵嗵的脚步声里，这古怪的语言繁密如珠，却又清晰得足以盖过突变种的嘶吼。
黑衣人摇晃着站起了身，面对着冲锋的怪物，再次扬起了手。
突变种的势头突然被扼在了原地。下一刻，漫天血雨。破裂的鳞片，如剑的利刺，厚实的皮肉，在瞬间炸开。猩红血雨间，黑影如同鬼魅。
防护罩为他挡开了淋漓的死物，而那下了杀招的黑袍人却沐浴在鲜血之中。他甚至看到一根骨刺穿破了那人的肩膀。
颂白时的眸光轻颤。
每一个御使灵素的人都有强大的情绪控制能力。但此刻，他能感到心脏在左腔的剧烈跳动。
下一刻，他看到那黑影慢慢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神情惊恐，脸色惨白，活像是刚从地狱来。对方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她的深紫眼眸如雾一般，眸光却明明白白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她带着神经质的恐惧表情，对着他慢慢举起了右手。
正是刚才那瞬间击杀了一只S级突变种的手势。
……
“嘭——”
令人恐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是炸碎了一座山。
瑟尔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捂住了耳朵，似乎再次忘记了自己是个觉心系的学生，单单隔绝声音对她是无效的。
“又……又发生了什么……”
一个圆脸男孩低声喃喃，他咽了咽口水，手搭凉亭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但很显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在这一棵树下围拢了十几个新生。在他们身边还有不少死去的突变种。在一瞬间，试炼场内的学生都意识到发生了变故。他们面对的突变种突然发起了疯，展露出反常的攻击欲，传感器对它们也不再生效。突变种们像屠夫一样在试炼场上游荡。
好在场景不再变化，学生们有了抱团的机会。而且他们遇到了瑟尔夏，这个女孩的灵素特殊，可以通过心灵通道联络周边区域的所有人。他们这群人里有两个A级，大伙合力击杀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突变种。更幸运的是他们始终没有遇到过A级怪物。
没有人受伤。但瑟尔夏的表现从刚才起就很反常。她的实力明明是最强的，灵项评级甚至接近了S，却也是这群人里最恐惧的。
但爆炸声后，她却在短暂的惊吓后忽然放下了手，表情困惑，似乎在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
她是心灵学者。常人远追不上的信息获取能力。但别人对于发生的事情只有茫然无知。
“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也在问。
但瑟尔夏却只是摇头。她不敢把发现的事情告诉大家，这只会引发无能为力的恐慌。但是……她刚才却察觉到，那道恐怖的气息，似乎消失了。
试炼场对外的通道并没有开启。不会是外来的救兵。场内的新人又有谁能够有这样的实力在瞬间杀死S级突变种？
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或许正是将S级怪物藏进试炼场里的人。
众人之中，陵游·停的眸光如同黑曜石一般，他也注意到了瑟尔夏的反应。
他是一名赛格系学生，A级，但实战经验丰富。在共同作战中，他知道瑟尔夏的实力其实很强。
能让瑟尔夏都恐惧的东西……
瑟尔夏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迎上他审视的眼神，她似乎瑟缩了一下。而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陵游开了口，安抚躁动的人群。
“大家不要焦躁，我们要注意的是周边的环境。”
他的话成功让大家转移了注意力。
好在这次瑟尔夏也不必独自承担太久。
突然间，在场的学生腰间的计分器都闪烁了起来。那些在对抗突变种的过程中出力最多的学生计分器闪烁频率尤其高。
“嗯？！我的积分有变化了！”
“我的也是……信号恢复了？”
到最后，只有陵游自己的计分器还在闪烁。迎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他少见地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微微侧身，挡住腰间的计分器，表情更冷。
“哈哈哈哈哈哈……”圆脸男孩第一个笑了起来，其他人相互看了看，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让他们心情更好的则是从试炼场上空传来的陌生男声。
“各位……学生……通道已经恢复正常，请不要……惊慌，保护自身的安全。我们很快就会前去接应大家。”
许是因为刚刚恢复信号，声音刚开始还有些断断续续，到了后来，已经变得无比流畅。
场内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听到了这沉稳如泉的男声。还有一些人认出这似乎是那位战功赫赫的银影骑士的声音，这一发现更是让他们激动起来。
瑟尔夏长长叹出一口气，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混乱终于要结束了。至于那边……
另一边。
茫茫冰原，雪片无声落下，在满地的鲜血里凋零。
黑衣人在他面前倒下了。生的气息即将湮没。
在蓄势待发之际，颂白时眸光冷静。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轻轻弯了弯唇角。
然而这轻微的表情变化却让她的动作一顿，那双原本正紧紧盯着他的雾般紫眸，从始至终，眼中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凝成实质。颂白时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眼下的环境。
但她忽而停住了。她“诶”了一声，惊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触电般收了回去。她到此时才像个活人，一个快要死的活人。
她的眼睛如此的绝望，她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下一刻，眼泪滚滚而落。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前倾，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她伏倒在地，古怪黑袍裹着她，掩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却掩不住那从深处崩决的情绪。
她似乎只靠一口气撑着。像一只困兽般无声恸哭。
颂白时怀疑在她想要出手之时，根本没有意识到站在她眼前的是个人类。
又或者……她并不在乎是不是人类。
他依旧感受不到她身上有素的气息，但她的实力却强大到恐怖，她的身份成谜。
颂白时站了起来。他尽可能轻地靠近她倒下的地方。
她昏过去了。对于她的状况而言，这几乎是必然。她倒在了这冰原之上。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很疼。
黑袍盖在她身上，像鸦群为死者送葬。
他的精神纤维延展，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死一般冰冷。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安抚她疯狂的情绪，却觉如此的束手无措。这个人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快要崩溃了。
精神力形成了温暖的护罩，将渺小的两人护在这死寂冰原中。唯一的幸运在于S级突变种的气息使得其他低级怪物暂时不敢靠近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颂白时再次感受到讯号的波动。他听到了顾湖青的声音。
他低垂眼眸。
本能让她击杀了S级突变种。理智却无法让她记得，在怪物肢体爆裂时，护住自己。
红血如花，白雪似船。温热的血液从黑袍下流淌，洇湿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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