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疫情，荼京盛已经许久没见到严贡了，后者见到他的时候倒还蛮热情地打了招呼。
严贡这次来收到荼京盛的邀请，也已经知道了是想帮他恢复记忆。
虽然他之前已经从荼京盛口中听说了不少他以前的故事，在与荼京盛的相处中也往往会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但那终归是覆盖在他已有记忆上的记忆。
在严贡的记忆里，他生来就在这个星球上，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有很少管他但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支持他的父母。如果没有遇到荼京盛，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在埃奈达之外的一颗蓝色星球，以及在那里发生的惨绝人寰的灾难。
但偏偏他遇到的这个人，说他是来自外星，并且是从灾难中活下来的少数人之一。
严贡本该是不信的，可每次和那人面对面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就仿佛有些神奇的力量，叫他下意识就相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就好像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即使如此，有时候严贡却仍会嫉妒荼京盛的成就，质疑他的能力——他自己年纪明明比荼京盛大，却仍旧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要沾着他的光才在得以在镜头前被人看见几眼。
然而这些没有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每次都在和荼京盛对上视线时消失殆尽，就像此刻一般。
荼京盛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那双任谁看了都会出神几秒的桃花眼盛着一贯的浅笑，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又像在酝酿着接下来的话。
“一切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荼京盛顿了顿，问，“严贡，你——想记起来吗？”
严贡原本以为这事已成必然了，却没想到荼京盛又问出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荼京盛见他犹豫，便继续说道：“即使我已经告诉你曾经的那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充满绝望痛苦，你也还是愿意想起来吗？”
严贡看向他，神情微动，说：“那我现在拥有的这些记忆会遗忘吗？”
“不会。这些你来到这里之后的所有记忆都不会忘记。”
“那我愿意。”
“即使要承受本该不属于现在的你的痛苦？”
严贡皱了下眉：“如果你说的一切都真的发生过，那么它就是属于我的，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想记起来。”
荼京盛看了严贡片刻，唇角忍不住弯起笑。
“好。”
……
手术很成功，严贡在麻药的作用下躺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就醒来了，为了防止他情绪波动过大，荼京盛没有马上就去找他。
等严贡康复的期间，莫辞的身体也差不多好了，荼京盛就趁着这个时间零零散散地给他讲自己的事。
莫辞出乎意料地听得很专注，甚至对一些连荼京盛都不记得的细节也要过问。
每当这时荼京盛就有些忍俊不禁，拿着莫辞打趣道：“这么关心我，总不能再是为了皮甘曳，所以莫助理图的是什么呢？”
莫辞这时总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然后一言不发。
其实从他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但荼京盛却总想借这些无厘头的话来试探他，想在他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神情。
“过去的事我想不起来就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但以后的事，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后半辈子都能让你参与。”
有一次荼京盛如是说。
他虽然仍旧是笑着，可那神情却不似平日随性，给人一种莫名的郑重。
莫辞怔了一下，像是有些禁不住荼京盛那样的注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只觉得胸腔中跳动的力量有些过分得大了。
他知道荼京盛指的是跟他一起回地球，可为什么偏偏要他回去呢？还用这些叫人多想的词句。
不过想想，荼京盛当时说服严贡相信他的时候，大概率也是类似的说辞。也真是……
莫辞觉得喉间有些干堵，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强迫自己皱着眉，说了句“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了。
荼京盛再见到严贡，是后者主动找上门来的。
恢复了记忆之后的严贡看上去脸色都沧桑了几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见到荼京盛时，严贡加快脚步迎了上来，开口就道：“荼院士……”
见荼京盛瞥了他一眼，仓促改口道：“荼京盛。”
荼京盛许久没听“院士”这个称呼了，刚才乍一听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更何况这话还是从严贡口中传来的，更是如隔三秋。
荼京盛冲严贡使了个眼色，将后者带到了住宅楼里的一个会议室。
他反锁了门，又打开信号屏蔽仪，这才冲着严贡爽朗一笑：“许久不见啊，严贡。”
严贡知道他说的许久不见指的是和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并不搭笑。光是想到那些他在这里过家家似的游戏，他就已经恨不得把脸埋进地去了。
“我知道你一时间有些难以转变，但好在都记起来了，还不算迟。”荼京盛道。
严贡无奈说：“还好你长了张看上去就让人容易相信的脸，否则大街上拉一个人就跟他说他来自外星，还说在这里的一切生活都是假的，谁信啊？！”
“那也是，还得谢谢你这么坚定地信任我。”
“所以后面你打算想办法回地球吗？需要我做什么？”
荼京盛看了眼严贡，神情却有些奇怪，顿了几秒，说：“严贡。抛去在研究院时上下级关系，我现在是在以一个平等的同类的身份和你对话，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即使你不想回去，我也不会拦着你。”
“为什么不想回去，这里没有我真正的家人，也没有我曾经熟悉的一切，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吗？”
“况且都跟了你三年了，早就习惯了。”严贡说着有些自嘲地笑出声，看向荼京盛的视线却愈发坚定，道，“是你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并且愿意追随你。”
毕竟也是个奔四的人了，严贡说出这番话纯属一时脑热，说完后脸就也热了，正想说点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却听见对面的荼京盛轻笑出声。
“好，我也相信你。”
“我打算和莫辞联手推翻皮甘曳对埃奈达的统治，在那以后再想办法回地球。”荼京盛说。
“回地球需要避开皮甘曳我知道，但为什么一定要推翻他的政权呢？这事于我们是不是太多余了一些。”
“……”
“而且，为什么是和莫辞联手？”
“……”
荼京盛脑海中看似已然成形的缜密计划被严贡两句话推翻。
为什么要推翻皮甘曳？他也不知道。
只是因为莫辞说要推翻皮甘曳之后才肯回地球，但荼京盛却在这时才发觉自己对这背后的原因一概不知。完全是因为莫辞那样说了，他就下意识把他的任务当成了自己的。
至于为什么和莫辞联手就更不好说了。
荼京盛沉默一阵，最终看向严贡轻咳了两声，正色道：“这些问题我下次再跟你细说，眼下你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首先，在这里掩饰好自己，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恢复记忆的事；其次，尽量去寻找在这里的其他人，找到后把地点告诉我。”
“……是。”严贡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等把严贡送走，荼京盛转身就走进了住宅楼，找到一个工作人员，问到莫辞在厨房，他立刻就赶了过去。
厨房里发出锅瓢碰撞声，荼京盛一推门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顿时被勾起了食欲。
视线只一扫便注意到了系着黑色围裙背对着他的莫辞。
推门进去的时候莫辞正将用好的厨具放进水槽中，转身就见荼京盛走进来，他愣了愣，而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走了过去。
“本来想让人给你把饭菜送过去的，怎么突然过来了？”
荼京盛视线在一桌菜肴上扫过，笑道：“要不是我现在过来了，或者你要是让人送得再迟一点，我就去食堂吃了。”
莫辞却不以为然，说：“你应该不会记得要吃饭。”
“……”
荼京盛看着莫辞在桌前坐下，自己也拉了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等吃完饭，荼京盛帮着莫辞一起收拾碗筷。他看着莫辞的侧脸，忍不住问出了刚才自己一直思考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想推翻皮甘曳？在你恢复记忆之前。”
莫辞沉默了一会儿，等将所有的碗筷锅瓢都洗完并归位，才看向荼京盛，问：“你上次捡到的那个‘魔方’还在吗？”
“在。怎么了？”
“拿上‘魔方’，我带你去个地方。”
*
片刻后，航向塔。
“怎么又是这里？之前不是来过很多次了。”荼京盛一边几步走上去和莫辞并肩，一边问。
航向塔的一侧是废弃的实验室，另一侧是一块广阔的坪地，荼京盛之前在那里进行过综艺直播，然而这次再去的时候却发现和之前有所不同。
坪地中央被开辟出了一块修剪过的空地，而旁边仍是杂草丛生，有些草长得甚至漫过了人的膝盖。
令荼京盛惊奇的是，在杂草丛生的一侧，离航向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居然新建起了一栋高耸的建筑。
那建筑的前面就是一道两人高的黑色铁门，上面插了两面红色的小旗。铁门还是新刷的漆。
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这里居然已经大变样了，之前为了综艺而布置的那些场景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
荼京盛最开始的不解已经被更为强烈的惊疑所取代，他看向莫辞，等待着他的解答。
“皮甘曳打算在这里新建一个飞船发射场，并增设信号塔。”莫辞没有看他，自顾自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经过那片空地，远远地却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弯腰摆弄着什么，一阵风吹起衣袂，与茫茫天色融为一体。
这里居然会有别人，难道是负责重建的工人？
荼京盛顿了顿，思索间莫辞已经先一步越过他走向了前面，他只好抬步跟上。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听一阵爆炸声自远处乍响起。
荼京盛呼吸一滞，来不及多想，刹那间几步上前，将莫辞挡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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