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街都是速度奇快的乌龟。
沈见清一个人类在其中格格不入。
以前他觉得自己作为改造体在地球格格不入，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格格不入。
周围偶尔会投来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不善，沈见清没理，打算在这里先找个旅馆或者酒店。
可事与愿违，这个地方不知是不是达成了人人有房的目标，别说酒店了，路上连一个中介出租信息都看不到。
在街上闲晃了半天，休息的地方还没找到，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
即使是被改造过的沈见清，也依然产生了不少的疲惫，然而放眼望去甚至没有一把能供人休息的长椅。
身侧是一个公园，小型喷水池正有节奏地运行着。
怀着碰运气的心思走进去，绕过弯曲小路，终于看到从灌木丛旁露出半截的椅子，在明亮的路灯下向他招手。
他的步伐加快几分，却在刚要触及时发现椅子的另一半上已然坐了只穿着黑色西装的迅龟。
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像是察觉到沈见清带来的细微动静，迅龟连忙低头用手背将眼泪擦去。
沈见清走也不是，但不走又说不过去。
他正打算道歉转身离开，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出声：“请、请坐。”
从声音上判断，这应该是只成熟的青年男龟。
于是沈见清硬着头皮坐在他的旁边。
一人一龟都没说话，空旷的小公园里寂静无比，只有外面喷泉的水声隐约在耳边回荡，偶尔也有还未能完全止住的抽泣从旁响起。
沈见清抬起头，路灯明亮却不晃眼，天空上逐渐点缀上几颗星星，直到星空布满整片黑夜。
“你们这里的星空真美。”沈见清打破了持续良久的沉默。
迅龟的抽泣经过时间的流逝也已停下，他茫然地跟随沈见清抬头。
漫天的星星和平时一致，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住的地方不是这样的吗？”他真诚地发出疑问。
沈见清叹息一声：“也许以前是这样吧，后来就再也看不到了，天上总是像被笼罩了层薄雾，什么都看不清。”
迅龟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在想象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沈见清眼中的欣赏很真实，仿佛星星就闪动在他的双眼里。
那一瞬间，迅龟心里的悲伤被冲淡了些许。
不需要细致的照顾，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呼喊，仅仅一句话，就让人有了被安慰的感觉。
若是沈见清换种方式，询问他偷偷躲在这里哭泣的原因，他恐怕反而会觉得羞愧难堪而逃离。
四周又静下来。
两人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欣赏无垠的星空。
“谢谢你。”星空下，迅龟道谢。
沈见清知道对方情绪好转，已经卸下心防，现在是需要安慰的时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话语中委婉地表达了关切。
“……”迅龟再度低下头，好似在思考。
沈见清没有说话，从背包里摸出两块面包递过去：“不知道你们这里吃不吃这个东西，如果能吃的话可以尝试一下，我从家乡带来的。”
迅龟接过来。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食物。
模仿沈见清撕开包装袋，宽大的手掌捏起面包咬了一口。
香甜的味道与软糯的口感刺激着他的味蕾，紧接着又大口啃下，面包转瞬只剩一半。
“谢谢。”迅龟再次道谢，迅速咽下嘴里的食物让自己不至于吐字不清，“我叫乌小满，你呢？”
“沈见清。”沈见清吃的比较慢，享受食物的味道在口腔里四散的感觉。
乌小满吞完最后一口，将包装袋攥在手里。
“我……我妈妈生了重病。”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烦恼之事说出了口。
沈见清停下动作，投来关切的目光。
“你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吗？”乌小满转了个话题问道。
“嗯。”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迅龟不管做什么都很快，仿佛是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能力。”
沈见清表示他今天已经见识到了。
他突然意识到，从见面起这位名叫乌小满的迅龟好像和他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乌小满说话速度虽不慢，但明显比之前的接待员令他舒适多了。
舒适到他几乎没有察觉对方的语速竟然如此正常。
“但是我不太一样。”果然，乌小满话锋一转，说起来自己身上同其他族类的差异，“我做什么都很慢。当然，比起其他种族的来说还是略快一筹，嘿嘿。”
沈见清回以一个微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对方诉说。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做事情都能完成的又快又好，而我只能慢悠悠的，总是被人指责。”乌小满陷入了一段明显不愉快的回忆，“爸妈也带我去医院看过，但是医生也没能给出合适的建议，只是认为我可能是经历了某些基因突变才这样的，现有的医疗手段无法帮助我。”
“……”沈见清的嘴唇微动，然后又紧紧抿起。
他其实想告诉乌小满，这并不是生病。但对于迅龟族和医疗不甚了解的他又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最终他只能拍拍对方的龟壳。
轻柔的掌力给足了乌小满宽慰。
第一次体会到来自父母以外人的关心，心底的酸涩感骤然上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从眼眶里滴落。
沈见清拍背的手顿住了。
“对不起。”他收回手道歉，“我不太清楚你们这里的习惯，如果我的行为对你造成了困扰的话，我很抱歉。”
“没有没有。”乌小满连连摆手，边哭边解释，“我只是……觉得有些感动。”
“……好的。”沈见清把手放在腿上，克制着不敢乱动。
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两人又开始沉默。
坐了半晌，沈见清又从包里掏出几颗彩色的糖果：“吃糖吗？”
乌小满再次接过来。
嘴里的甜意冲散了刚才的尴尬，他再次接过刚才的话题：“虽然老师同学们都嫌弃我，但我爸妈对我很好，他们一直鼓励我支持我。
我知道我和常人不同，所以我都会尽量多花些时间去把事情做好。但是别人还是嫌我拖后腿，长大了之后工作，领导也怪我工作做得慢。可是、可是明明我的工作完成度也不低，大多时候的月末排名，我还是前几名呢。”
最后几句的音量逐渐减小，乌小满的抱怨仅仅只是轻轻嘟囔两句。
但他人生中受到的委屈却远不是几句抱怨就能冲淡的。
“但是平时我也不觉得会怎么样，因为我有家人。我的公文包里塞满了小零食，每天中午都有好吃的便当，衣服每天都会被熨烫得十分妥帖，每天夜里和爸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光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短暂的满足与喜悦。
沈见清在旁聆听的同时，也在注意着他脸上流露出的表情。
他不太明白、也很羡慕。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瞬间转换悲伤与喜悦两种心情？
为什么心情能在脸上如此深刻地被反映？
他做不到。
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乌小满说完那番话就停下了。
沈见清清楚地看见他的喜悦一点点消失，直到眼眶渐红、嘴唇颤抖。
……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哽咽：“我以为、我以为这样的生活至少能持续很久……但是我没有发现，速度仍旧比我快上许多的爸爸脸上全是皱纹，妈妈也已满头白发。突然有一天，爸爸生病了。在我白天工作的时候，他们偷偷去看医生，为了不让我替他难过，他自己扛了许多年，也不愿意用我留给家里的钱。今年年初他再也坚持不住……永远离我们而去了……呜……呜呜呜呜……”
断断续续地说完整句话后，乌小满再也坚持不住，浓重的悲伤彻底遮住了他的心。顾不得有人在旁，他双手捂面发出了难过的呜咽声。
沈见清拿出纸巾，轻轻拍他的肩，将纸巾递到他的面前。
乌小满道谢，狠狠擦拭眼泪。
泪水浸染了整张纸。
“在、在爸爸走后，妈妈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她每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对我微笑，可我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身体也越发虚弱。医院说这是心病，治不好……”
他又讨要了一张纸巾，可泪水不断流下，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
反复几次后，他放弃了。
纸巾被揉了又揉，捏成团握在手里。
“每天看到她躺在床上，连吃饭也那么痛苦，我就觉得很难过，我感觉、感觉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愿意再见到家人离去，但是我也不愿让妈妈身旁无人照顾。”
言下之意，他甚至想比他的妈妈先行离去。
看着他如此伤心，沈见清也想起自己离开家乡的原因。
同样是父母去世，他却显得格外平静，像个怪物。
乌小满的哭泣声越发大了起来，后面说出的话也无法组成完整的句子。
这种格外强烈的悲伤，沈见清没有体验过，因此他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肩膀，希望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关心。
放在腿上的背包拉链没有拉上，里面的旅行空间袋掉落在地上。
沈见清弯腰去捡，手却在碰到袋子的一瞬间顿了几秒。
他捡起袋子，看了眼因悲伤而无法喘息的乌小满，试探性地开口：“我……可能有个办法能让你没有那么难过，要试试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