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抉择

“我意欲为何?……”殷泽文心乱如麻。

按理说,殷父解释地深入浅出,又条理清楚,殷泽文应该听得很明白了才是。

但就是不知为何,殷泽文听完殷父上述所说的之后,反而更加思绪混乱。

这种混乱,他觉得有对事情本身上的认知上的。

这件事,虽然感觉,证据清晰,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还有作为加害人嫣娘的亲口供述,事情清晰明了,再也不过了。

但自己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就真的只是自己的直觉,无佐无证。

如若真的让自己指出,到底是哪里有些不对……

就凭这自己现在这个混乱如浆糊的脑子,别说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了,就单单仅是认定其中的一条让自己犹疑的方向,那怕也是指望不上的。

出了对这件事本身的心存犹疑,还有一层混乱则是感情和情绪上的。

阿耶问自己究竟想要如何?

自己想要如何?

自己还能如何?

两方,一方是与自己一同长大又血脉相连的阿姊,还有她那还未见过人世的孩儿……

稚子何辜啊?!

若是往常,自己得知有人竟设此毒计,想要谋取自己阿姊和小外外的性命,别说别的,那殷泽文我必定是拼着我这条性命不要,我也必定会让那个歹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问题就出在想要谋害自己家人性命的另一方。

这心思恶毒的另一方,竟然是与自己许下相携白首,不离不弃的结发之妻!

作为吾妇之夫,拜了天地君亲师,向自己的结发之妻许下此生永不相离的誓言,君子重诺,既然诺已出口,那定是要以行践诺,身死方消。

更何况,嫣娘她说,她并未想要直接谋取阿姊和我小外外的性命,她现在所说这话,与她所犯下的行径来说,毫无佐证不说逻辑前后也说不通……

但为人夫郎极为重要的一点,不就是不辞青山,相随与共嘛?

殷泽文侧首,想要看看一直莫不出声,且跪坐在他身侧的发妻,但没想到却撞上了程嫣看向自己的眼神。

殷泽文看着眼眸明丽的程嫣,程嫣也看着从刚刚一开始便与自己跪在一处的殷泽文,四目相对的时间久了,程嫣率先冲殷泽文笑了笑,复而又转头,垂下了自己的眼。

殷泽文愣了愣,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啊……

程嫣似乎是看出了殷泽文的犹豫和迟疑,那样温婉的笑意中大部分含着的是一种安抚,一种告慰,程嫣透过眼神告诉着殷泽文,不必纠结,不必痛苦,也不要难过,不要为了她在自己的家族亲人面前为难,这没有什么的。

这没有什么的……只要舍弃自己就好了……

只是可能连程嫣自己都没能察觉,在她刚刚看似毫不在意,反而还在安抚殷泽文的笑颜深处,透着一丝极其轻微的无助和哀求。

殷泽文紧紧地闭住了双眼。

我作为她的夫郎,在她孤立无援又无人相信的局面里,我要相信她的……

不,我应该相信她的!

殷泽文再次睁眼,对上台上的诸多长辈时,原先的犹豫,之前的纠结,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厘清自己内心的坚定,是一种从少年跨向成年男子的担当。

殷泽文展臂,抡圆,左右手背上下叠交,举于额头高度处,目光一一划过,在主位而坐的诸多长辈的面容,再缓缓叩拜而下。

殷父看殷泽文如此郑重的做态,心中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妙,故而皱紧眉头,提起音量扬声发问道:“竖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殷泽文听到殷父的问话也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延续着刚才的动作,一拜再拜,直至三拜礼成后,方才停歇。

他直起身子,原先就很板正的腰背,现在在没有刻意挺直的情况下,去仿佛比原先时刻注意着仪态的腰背来的更有力量,更加坚不可摧。

殷泽文对上主位上的长辈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坚定而缓慢地开口说道:“大父大母,阿耶阿母,我想清楚我究竟意欲何为了。”

殷母从刚刚便被气的有些发抖的身子,看到殷泽文此刻如此这般,她竟然神奇的平静下来了。

殷母看向刚刚还犹豫不决,充满迟疑的长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恐怕真的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而殷泽文的阿耶,殷父,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脑子心思并不灵光的长子,身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心有疑问却不肯藏,而是更加直接一点,开口问道:“你既已下定决心,弄清楚自己意欲为何,那说便是,何故行之如此大礼?”

要知,殷泽文所行之礼为三拜九叩之礼之中极为严肃郑重的叩拜之礼,还是三次标准的叩拜行礼!

主位上的长辈们都被殷泽文这一举动震了一下,就连一旁最云淡风轻的殷老太爷,殷泽文的大父,都不由得稍微坐直了些自己的身子。

殷泽文语气平静,却神色坚定地说道:“大父大母,阿耶阿母,我自知我新妇程嫣,对我怀有身孕的阿姊和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外外恶意出手。“

”她不知提前了多少时日,开始谋划。“

”从掌管家中庶务后,她便有意调换送往佘府阿姊处的物件吃食的管事仆妇。“

”在阿姊必吃的茱萸粉里面定期定量的参杂着对孕妇和胎儿有害的朱砂粉末。”

“此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条理清晰,且她亲口承认犯下此事,容不得她多加辩驳。”

“所以此事计划未成,是多亏我阿妹如葵能力卓群,力挽狂澜。“

”也得我阿姊和我那未出生的小外外福大命大,才使得如此狠毒计谋未能得逞,没有酿下不可挽回的滔天大祸。”

“但正如阿耶所说的,我们大雍定罪认刑,并不以谋害之人是否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作为主要且根本的判断依据和标准。”

“总不能因为我阿姊和我那可怜的小外外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便能一笔勾销掉嫣娘蓄意谋害她亲亲姑姐的罪恶行径吧。”

“所以,她既然明知这样触及律法,但仍要做下此等行径,那她便是明知故犯,不管是她的险恶用心,还是她的蓄意谋划,无论是否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她的罪孽与罪行都辩无可辩,理当受罚。”

“按照大雍的律法,此等害人行径那必定是要报官公审的,但不管是我们,还是阿姊所在的佘府,都是京畿一流世家。”

“出了如此大之事,嫣娘是我的新妇,是殷氏一族的少夫人,下一任铁板钉钉的少主母,还是程氏一族唯剩的女娘;而阿姊已然是佘府的少夫人,我的小外外也是佘氏一族头一个孙辈。”

“这样大的案子,交在廷尉府,怕是廷尉府也不敢轻易审理,少不得最后要惊动陛下……那是说一句满城风雨,怕都是不为过的。“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不仅仅是程嫣个人的行为了,怕是要牵扯到程氏,殷氏,佘氏这三姓大族,况且程氏……“

殷泽文说到此处时顿了顿,转而开口又提到:”而且抱到陛下那里,陛下所考量的,可能也不仅仅只是嫣娘下毒给阿姊这件事了。”

“所以远的不说,我只想问一句如藿阿姊,如藿阿姊她真的愿意将此事闹大吗?”

殷泽文真诚地看着主位上的诸多长辈,为他们剖析着这件事情一旦闹出家门外之后的后果。

他看着主位上的四位长辈,这四位长辈在听过自己上面的那一番言论之后,都没有露出其他神色,自己上面所说的那些,这些老儿曾经的长辈们难道是真的一无所知吗?

不见得吧……

恐怕他们想的,知道的,远比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要深得多而且多得多,只不过是不便往出说而已……

殷泽文的大父沉吟几声,缓缓开口问道:“若不将此事按照正常流程报官的话,我们想要私下却又公平的处理,如你所愿,那该如何?”

殷泽文向自己的大父作揖,回答说:“若此事我们并不想张扬于外,想在在家族内部中解决,并给阿姊一个公平的交代,同时也想让嫣娘承担合理合法的惩罚。”

“按照大雍律法,蓄意谋害他人性命者,除耄耋,幼弱,蠢愚,虽有死罪不加刑焉外,其余他人均当以命相偿。“

”但阿姊此行并未丧命,阿姊与她腹中的胎儿,均安然无恙,且程嫣主张,只为伤人并非害命,故可按蓄意伤人来看,这样一来,刑罚便变为了便变成了流刑或徒刑。”

“所以若是不想将此事闹大,按照京畿城内其余各大世家,对卒中犯错女娘一般的处理方式来看。“

”对程嫣最好的责罚便是,殷氏将其休弃,并不得回程氏,请在外山建一巫观,让她青灯古经,聊此残生罢了。”

说到这里,殷泽文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却又重重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地接着说道:“但孙儿以为这样也并非万全之策,孙儿这里有一提议,望诸位长辈可以应允。”

“程家娘子程嫣,既是吾妇,那她与我便是于天地君亲师面前许下,生死契阔,与子偕老的诺言,我答应过她的,此生与她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殷氏,长孙,殷泽文,请诸位长辈将泽文与吾妇,逐出殷氏族谱!”

族谱除名,在这个时代,这对于一个世家子来说,堪比奇耻大辱,甚至比直接杀了他,还来得更加严酷。

家族除名,意味着家族之中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殷泽文死后不能再进祖坟,日后他的生死荣辱和殷氏毫不相关。

殷氏再无殷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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