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公孙鱼的步伐,浓雾渐渐露出一条石板路,天空已经变得昏暗。而在不经意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浓雾中的旅店。
一盏昏黄的烛光摇曳在浓雾中,身后生活的场景已经被浓雾遮盖,只余那一盏高高的灯笼吱呀吱呀摇晃。
公孙鱼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再说。
青石板的浓雾如同潮水般散去,公孙鱼拾阶而上,这个旅店似乎有些年头,门扁上写着:客居。店内二层小楼,一层吃饭,二层住店,从外面看应是有个小院,也许院中还有厢房。
店内的陈设破旧但干净,店中无人,公孙鱼寻了一张八仙桌坐下,桌面下的镂空雕花没有丝毫灰尘,可见店家仔细。
原本在柜台后低头不知干什么的小儿跑过来,脸上带着僵硬地笑容,就像个提线木偶,他问:“客人您住店还是?”
公孙鱼曾看到过一个过世人家买的纸扎,头顶带着一顶黑色纸扎帽子,大花脸,通红的颧骨,两片黑圆纸片做眼,腮帮一点黑痣,长长的黑色纸扎辫子拖在后头,身体用几根毛竹片撑起,白色的纸围着身体撑起一片单薄地纸衣,整个纸人风吹就倒,还会发出哗哗声。
此时的店小二就像个纸人。
公孙鱼手臂搭在桌上,仔细观察着这个旅店,一时没有说话。
小二一直保持着同一角度的微笑,同一角度的躬身,就像拿尺子丈量出来的。面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空洞无情。
如果有人观察过羊的眼睛就知道,羊眼睛没有情感,冰冷残酷无情,店小二的眼神就像一只羊。
公孙鱼忍着不适,正准备说话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个年轻的书生。
原本在公孙鱼桌前躬身的小二扭过头去,公孙鱼惊悚,这小二身体还是朝向他,但头却扭出了180度,脸朝着那书生。
书生似乎淋了雨,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他匆匆弹去身上的雨水,急急喊到:“小二,小二?”
小二站直了,头不动,身体扭过去,公孙鱼目睹,几乎要惊呼,他生生压下心中的惊惧,强迫自己平静,手不自觉地发抖。
此时公孙鱼才发现小二走路膝盖竟然不弯,直来直去。
那书生并没有意识到小二的古怪,颇为守礼,先朝小二拱手,然后道:“小二麻烦问您,有没有便宜的客房?”
小二道:“没有!”
“这……”书生被噎住,青白着脸,他的手捏紧,“什么客房都行,柴房也可……”
“没有,”小二毫不讲情面,“你借宿10日房费未付,允你宽限三日如今都是最后一天了,不仅还不上钱还在这想继续赊账,做梦也没你想的美!呸,穷书生。”
“你!”书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公孙鱼这才注意到,书生穿着确实朴素,身上的衣袍已是补丁打补丁,看不出原来的学袍颜色。脚上的靴子拇指处已经破了个洞,大脚趾在破洞处不安地抓地。
小二嗤笑一声,忽然指向正坐在堂上的公孙鱼道:“您瞧瞧,那才是应该住店的客人。”
书生望过来,眼底的愤恨尚在。
公孙鱼尴尬,想遮掩却遮无可遮,他今日穿着已算朴素,但仍是精锻白袍,绣青竹纹样,袖套处翻折露出些许真丝材质,脚下是绣着翠竹的锻靴。
书生青白之色更甚,脸上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看见了吧?你啊,哪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再晚我们掌柜的捉到你,准教训你一顿不可!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小二对他一阵撵。
书生气的胸膛猛烈鼓动,但他不得已低声下气求道:“小二哥,麻烦您,就与我一间厢房吧,外面下着雨,天色渐暗,您让我去哪儿住呢。”
“你爱去哪儿去哪,反正别在我这儿,你拖欠房钱最后还要拖累我!”小二丝毫不讲情面。
公孙鱼看到这里,心虚摸摸怀中,幸好带了几个碎银子,否则店都住不起了。
放在往日,公孙鱼定是要帮这个书生脱离尴尬境地,但此刻,他隐约觉得有下文。
说他虚伪也好,无情也罢,此刻韩桥不在身边,他遇到的事尚未可知,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书生还在苦求小二,小二不耐烦地推他出去。
“小二,此人的房费我来给。”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越温婉地声音。
公孙鱼抬目望去,带着白色葳帽的女子,递出一个银锭,并说道:“小二,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才是。不可再无端辱人。”
那书生仿佛更加惭愧,脸红得滴血。
女子微微颔首便要走。
书生慌忙上前,下一刻就要伸手拉她。
姑娘躲开了。
书生意识到自己唐突,立即退开几步道:“抱歉姑娘,我是……是……”
姑娘微微摇头道:“公子,你安心住下便是。”
姑娘似乎不欲多纠缠,想绕开他走。
可是书生再次拦在姑娘前,他慌张道:“姑娘,姑娘,敢问你是哪家女子?小子高中后定要登门拜谢。”
小二嗤笑一声。
书生再次红了脸。
姑娘想了想道:“家父姓苏,公子他日若高中,还请不吝请帖,家父必登门恭贺。”
有大家闺秀之风。公孙鱼从这位姑娘说的几句话中就听出:这位女子定不是寻常人。也许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女儿。
果然,小二的话证实了公孙鱼的猜测,“还看什么看。算你好命,碰到了苏家大姑娘,人家是天上的月亮,岂是你这等穷书生可以肖想的,走吧,大姑娘付了你的房费,给你一个厢房。”
书生怔怔愣在原地,看着苏大姑娘离去的方向。
苏大姑娘?难道是……
公孙鱼站起来想追出去,浓雾却无端再次涌起,瞬间淹没了整个场景,整个客栈竟然就剩下他坐的一桌一凳。
青阳镇一切都不合逻辑。
很快那个小二再次出现,而公孙鱼已经变成了坐在厢房。
小二端着饭菜过来,甚是抱怨:“这位客人,您跑的也太快了,我都没瞧见您自个儿就来了房间,万一跑错了怎么好?”
公孙鱼坐在桌旁,百口莫辩。
“幸好那个顾书生瞧见您进了厢房,否则小二我上哪儿找您去嘿?”小二喋喋不休地抱怨。
公孙鱼看了看饭菜,不知到底能不能吃,他想了想道:“不知您说的那位苏大姑娘是?”
小二嘿嘿一笑,脸上的红斑更加显眼,阴涔涔地谑笑道:“嘿嘿嘿,客人,您也对苏大姑娘感兴趣?”
“嘿嘿嘿,也怪不得,咱们青阳镇首富,说不得还是整个临安的首富呢,就得属苏家,也怪不得大家伙都惦记,小二我也惦记呐。”
公孙鱼打断他的话,“那苏大姑娘到底什么来历?”
“您不知道啊?”小二惊讶,两个溜圆无神地双眼上下扫视公孙鱼,就像两个黑饼上下滑动,他说道:“苏大姑娘是咱青阳镇首富苏无富的女儿,名叫苏瑶,人生的是千娇百媚,闭月羞花,性格温柔娴静,多少人想娶她。您怎么会没听说过?”
“哦,我是外地来的。”公孙鱼应付道。
“怪不得,”小二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事,凑上前,准备跟公孙鱼说点悄悄话。
可公孙鱼对他那张纸扎的脸实在敬谢不敏,强迫他离自己一尺远。
小二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您不知道吧,苏大姑娘已经叫皇帝看上啦,传言说下个月就要送到皇宫里选秀女,以后要做娘娘,咱们这些人呐,都没念想咯。”
公孙鱼意外,陛下从未说过选秀之事,至少他在家中时,并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苏家什么时候入了陛下的眼?
而且小二说苏瑶美貌过人,可据公孙鱼所知,他们家似乎是苏家二女儿的美貌更胜一筹。从未听闻苏大姑娘有什么美貌的传闻,当然,公孙鱼与苏瑶接触时年岁太小,也许记差了也说不准。
“嘿嘿,您慢慢吃,小的就先走了。”小二笑嘻嘻地带上门走了。
公孙鱼瞧着满桌的鱼肉米饭,不敢下肚。
“呼~饿一顿也不会死,等见到韩桥,让他给我弄个野味吃吃。”公孙鱼盯着饭菜自言自语,手不自觉摸上了肚子,口水不听话地往外冒,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苏大姑娘,还有那个顾书生,这几个人难道有什么关系吗?公孙鱼不知道青阳镇目前的状况算什么,但肯定不是正常的城镇,有些人就像是被固定在某个地方,重复着某件事——比如说城门口的商铺住户,公孙鱼进来两次,他发现这些人没有改变过位置,同一时间就做着同样的事。
比如说,有个妇人晚上打孩子,公孙鱼进来两次都看见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同样的动作,公孙鱼不相信这是巧合。他这次进来,唯一的意外就是这间客栈。
这间客栈有什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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