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下意识伸手挡在脸前,哪知动作过快,“嘶”了声,胳膊僵在那了。
估计是刚刚长时间拉着人,肌肉有些拉伤了。
这个画面也被路人拍下来。
“小姐姐,你好厉害啊!”那人衷心赞叹。
“还好,没什么的。”她还不习惯这样面对的镜头。
另一人问:“你叫什么啊,你家人呢?怎么没来接你?”
陶玉顿了顿,平静地说:“他们有点忙,待会我会自己回去的。”
“我开了车,我送你啊。”
“不了。”说完陶玉摆摆手,加快了下桥步伐。
回到家后,陶玉给自己简单冲了杯姜茶。
又强撑着身体去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放心地任自己倒在床上。
她的出租屋在扬城一个老城区内,房间装修风格还停留在**十年代,老式的窗户总会漏风,窗外风声大作,她的脸颊红通通的,滚烫不堪。
后半夜迷糊混沌之际,她已经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到底是身处扬城,还是广城。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是发高烧,烧得人都快糊涂了,母亲就坐在她身旁,凉凉的手指擦过她脸颊,带来一阵舒适的熨帖感。
只是后来父母离婚后,她便再也没享受过来自家人的细心照料了。
这些年她并不常回想起过去,如果不是今天在公司的任命邮件上看到了梁置礼,她想,她会永远将那段记忆封存起来,任时光在上面落满灰尘。
-
陶玉的父母在她十五岁那年离婚了。
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彼时市场经济如火如荼,陶父也跟着下海做生意,谁知亏得一塌糊涂,还欠了许多外债,他们不得不变卖家产,从小区的商品房搬到城中村。到城中村后,许是陶父一下子接受不了落差,加上亲戚间似有若无的讥笑,他开始借钱做生意,但越铆着劲儿做,最后亏得越惨。
直到陶母许素云发现陶父有赌博的苗头后,她痛定思痛,在陶玉十五岁那年,坚决地和陶父离了婚,带着陶玉离开扬城,投奔在广城安家的姐姐。
那时广城流行请月嫂,工资甚至比一些大学生还高,陶母也找了份月嫂的工作,一个月回来休息一天。
就这样,陶玉从扬城的重点高中转到广城一所普高继续念高一,和大姨家的表妹住一间房。
表妹对自己要分出一半的空间很不满,但抵不过大人们的决定,因而表妹对陶玉的到来带着浓浓的抵触情绪。
她们明明睡在一张床上,但陶玉每次都只盘缩在床边,生怕表妹觉得自己挤占了她的床。
学习之余,陶玉也会努力帮大姨分担家务,给在公交车集团上班的大姨夫送餐,拿了奖学金还会给大姨一家每个人买份小礼物。
她现在吃住都在别人家里,她不想被说吃白食。
大姨夫搓着手夸她,说她怪贴心的,表妹却靠在墙上,语气闲闲:“谁让人家爸不成器呗。”
大姨夫脸色一变,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表妹明显不服气,嘴角用力向下抿着,满脸写着“我又没说错”。
气氛一时僵住,大姨埋怨地看了眼丈夫,又瞅了眼默默吃饭的陶玉,陶玉停下筷子,出来打圆场。
“没事的大姨夫,表妹说的也没错。”她说。
寄人篱下是种什么感觉呢?
就是被偏爱的那个人永远可以做小孩,哪怕她口无遮拦。
而自己却要主动去做那个懂事的“大人”。
许素云偶尔回来休息时,会抱着陶玉说:“等妈妈再挣两年钱,回来就给我们小陶玉也弄一个小房间好不好?”
陶玉在许素云怀中几乎要落泪。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高一暑假那年,许素云有天打电话来说,自己又新上户了一家,走得太匆忙忘记带行李了,让她帮忙送一趟。
又叮嘱她,广府花园是广城有名的富人区,小区很大,要是找不着路记得问人,还有打扮得整洁点再出门。
于是陶玉出门前又洗了遍头,给自己梳了个板板正正的马尾,再拎着东西出发。
公交车哐当哐当开了一个半小时,她满头大汗地走到小区门口,却被穿着制服的保安拦下,保安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卡吗?”
卡是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小区大门处,想寻求能帮助她的路人。
可她忘了,这里是富人区,都是开车进出,没有人会为一个普通人停留。
烈日下,她背后闷了层汗,就在她以为今天要等死在这时,马路边走过来两个年轻人,正要刷卡进小区。
个子更高的那个,在将沉未沉的天色里自成一派风景。
她也不知道那时生出了怎样的勇气,竟然想贴在他们身后,偷偷混进去。
只是刚靠近闸机,就被保安眼尖地拎出来,保安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陶玉脸色涨得通红,水晶凉鞋里的每一根脚趾都异常尴尬。
“我只是想来找妈妈——”她语气不自觉带了哭腔,眼角蓄着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我妈妈住在里面,我来给她送东西而已……”
已经刷卡过了闸机的两个少年停下,陶玉泪眼朦胧间,看到他们跟保安好像说了什么,保安神色一变,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谦和。
他堆起笑,对陶玉说抱歉,“快进去吧小姑娘,哦哟你早点说不就完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陶玉懵懂地被推进去时,那两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男生宽肩腿长,身形挺拔,笔直。
远远看着就透着股矜贵。
既有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干净,又带着一些即将迈入成年世界的沉稳深沉。
只是她没想到,他就是梁置礼。
在他还不认识她时,她就已经看过他的背影。
-
陶玉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嗓子仿佛在冒烟,吞咽口水时喉咙宛如割刀片。
她挣扎着从被子里翻身,伸出一只手去床头桌摸手机,准备补个假。
谁知刚开机,微信、电话、短信弹出的消息像雪片般飞来,手机震到陶玉手腕发麻。
“Tara,你怎么没来公司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我们去看你吗?”
“我们昨天都刷到你的视频了,天啊陶子姐你好勇敢!”
“Tara,主管今早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听那意思是要你今天务必来公司一趟……”
“Tara你知道吗!视频上热搜了!官号在评论区认领你了,总部那边可能会找你,记得回一下。”后面附了一张截图。
……
Ella也发了条信息过来,时间是23点18分。
【Tara姐,悄悄告诉你,今晚主管还有我和Jennie中途都被叫去了高层那桌,不过我和Jennie被拦下来了,我瞧着主管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不确定是不是和你有关,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陶玉花了十几分钟一条条扫过,Nancy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见她没回,今早又罕见的发了条:【有空回电话。】
想必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她裹着毛毯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摸了摸额头,还是滚烫的。
她握着手机慢慢坐在板凳上,望着窗外。
扬城下雪了,飘飘扬扬,还未落下就化成了水,合不拢的窗户缝令房间潮湿又阴冷,可陶玉丝毫不觉得冷,她呼吸间都淌着热气。
坐了没一会,她拨通了Nancy的电话,那头很快接起,急促的脚步声也传进听筒,“你总算接电话了。”
Nancy这样说,想必她身边肯定还有人,说不定还是领导。
所以她要先把锅甩出去,不是她不联络,是对方不接。
陶玉顿了顿,问怎么了。
谁知Nancy竟用少有的关心口吻对她说:“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怎么样,回公司没见到你,可把大家想坏了,下午有空来一趟吗?总部公关部的人想见见你。”
Nancy鲜少这样对她说话,平时大多是命令口吻,转变之快,陶玉有点不习惯。
而且她现在不是很想去公司,她对公关部来说,只是一条很好的外宣素材,顺着网友的呼喊,既能彰显公司风度,自己也许还能得到一点好处,比如加薪之类的。
但梁置礼在公司,她不想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眼皮之下。
他们不应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Nancy,我生——”
“Tara,你必须来。”Nancy用气音急急打断她要说的话。
随后听到她在电话里对另一人扬声道:“Leung总,Tara说她随后就到。”
即便隔着手机,陶玉也能清晰听到一道寡淡而平和的男音,从遥远处传来
公事公办的,一种上司对下级的平淡语气。
“嗯,不急。”
男人声线不高不低,像是透着几分对下属的仁慈。
Nancy转头捂紧话筒催促:“快点啊!”
陶玉无奈,只好简单收拾一番赶到公司。
没想到短短半天时间,公司就已经大变样,绿植更繁茂了,深灰色毯焕然一新,每个人的工位都整整齐齐的,见陶玉出现在办公室,大家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Ella挤不进去,站在最外面,伸着脖子朝她挥手,陶玉对她扬了扬嘴角,Jennie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盯着电脑屏幕。
“天啊陶子姐,你还是来了,还以为你请假了呢,总部来人了,都在12楼。”
“公关部吗?”陶玉边解围巾边走到自己工位,说话时鼻音有点重。
有人悄悄递上一盒感冒药放在她桌上。
“不止,还有更大的。”
陶玉回头,想起Nancy电话里那道沉冷的男声,默了默,在热闹的人群中敛下眼眸。
当初她走得那样决绝,看到自己离开他多年后成为他下属的下属,这样泯然众人、平庸又无趣的模样,他是否会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当年多亏没被她拉下水,他仍然是他的天之骄子,人群中闪耀的存在,是精英中的精英。
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反而因为她的离开,得到了更多。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她还没做好准备,又或者说,其实她一辈子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梁置礼。
-
电梯门开合,屏幕上的数字慢慢累加,直到“叮”地一声,陶玉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一步,无声靠近12楼最里面的会议室。
那里是扬城分部的高层会议室,也是Nancy常和总部视频会议的地方。
走廊的窗户关得很严实,一丝冷气儿都吹不进不来,陶玉站门口,会议室的门正半掩着。
奇怪,明明她走过来时一点声音都无,为什么脑海里一直有某种规律的皮鞋点地声?
哒。
哒。
一下一下,像是审判来临的前奏。
她抬起视线,空气不知何时凝固成一团,让人透不过气来,鼻翕间的呼吸越来越热,刚吃了感冒药的脑袋有些昏沉。
她下意识想逃。
就在这种想法愈演愈烈之时,房内忽然出声了。
空旷的会议室内,男人的声音从里传来,很淡,隐隐有回音。
“是Tara吗?请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