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窝囊与幸福交织

“选这个吧,”阿信在意识里艰难地说服自己,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和极其功利的考量,“好歹是个正经职业,受人尊敬,能实实在在救人。而且……如果真的能因此引导这孩子对医学产生兴趣,将来学有所成,或许……或许真的能找到让我这破身体醒来的方法?或者至少,能更好地照顾、研究这个身体?”这个带着一丝渺茫希望和实用主义的选择,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这总比去抓那个计算器,然后被小伟调侃“子承父业”要好受一点吧?至少……听起来没那么讽刺。

在众人带着笑意和期待的注视下,胖乎乎的小龙脸上没什么表情(阿信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太明显的嫌弃),动作却毫不迟疑地爬过一堆他内心鄙夷的“幼稚玩具”,无视了那些更光鲜亮丽的选项,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凉的、小小的听诊器模型,还试图像模像样地往自己耳朵上戴,可惜动作笨拙,只蹭到了脸颊,但那姿态,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和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哎呀,小龙以后要当医生啦!”

“真好,像他干爸一样,有爱心,有担当!这是要继承干爸的遗志啊!”(说话的人立刻意识到失言,尴尬地捂住了嘴,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以后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名医!悬壶济世!”

众人纷纷笑着称赞,掌声和祝福声响起,试图掩盖刚才那瞬间的尴尬。楼琴和萧伟也相视而笑,眼中带着欣慰,尤其是萧伟,他觉得这仿佛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是阿信哥通过孩子在表达某种意愿,或许……是哥哥对苏醒的渴望?

只有阿信自己在内心疯狂吐槽,怒火中烧:“当什么医生!我是你哥!是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的江信!我抓这个纯属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觉得这玩意儿可能最有点实际用处,能曲线救国!老子想选的是电脑!是公司印章!是想告诉小伟我还在!我想回去!”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窝囊感和灵魂被践踏的屈辱。他感觉自己作为“江信”的存在,正在被这场闹剧一点点地消解、覆盖。

而接下来,更让他崩溃、标志着“窝囊”顶点的时刻到来了。

最重要的环节来了。萧伟充满期待地抱着儿子,楼琴拿着一个可爱的毛绒玩具在一旁引导,气氛温馨而充满爱意。

“小龙,乖,叫妈妈~妈~妈~”楼琴温柔地重复着,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鼓励,这是母亲最期待的时刻之一。

小龙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楼琴,很给面子地、清晰地吐出两个模糊却足以辨认的音节:“妈~妈~”

楼琴激动得眼圈瞬间红了,用力在儿子额头上亲了好几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是对她所有付出最好的回报。

萧伟更加紧张了,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等待命运的宣判。他把脸凑近,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几乎卑微的期盼,那期盼里,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希望通过孩子来确认某种联系的渴望:“儿子,叫爸爸,爸~爸~”

阿信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写满希冀的俊脸,那曾经他无比眷恋、如今却要以这种身份面对的脸,内心再次陷入了天人交战,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叫?太憋屈了!堂堂义兄,曾经被这家伙追着叫“哥”的人,现在要叫他爸爸?这要是传出去(虽然绝无可能),他江信一世英名,商界枭雄的脸往哪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是对他尊严的终极践踏!不叫?看着小伟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带着巨大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目光,听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的声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那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父爱,他又狠不下心。这近一年来,萧伟是如何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近乎自我折磨般地照顾“他”和“他”的,他都“看”在眼里,那份深沉的爱与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这个年轻人压垮。他怎么能忍心,连这一个小小的、属于父亲的期盼都打破?

犹豫、挣扎、羞耻、无奈、心疼……各种激烈的情绪在他意识里翻滚、碰撞。最终,那点可怜的、作为“江信”的、早已支离破碎的尊严和羞耻心,还是败给了对萧伟的心疼和一种更深沉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贪恋这份近在咫尺的、毫无保留的、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亲密与温暖。他终于还是屈服于这荒诞的现实和内心深处对萧伟无法割舍的纵容与守护欲。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意识的强烈排斥,迫使这具小小的身体,用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带着极度不情愿和扭曲的语调,极其艰难地叫道:“粑……粑……”发音极其不准,甚至有些滑稽,但这含糊的音节,却清晰地指向了那个称谓。

虽然发音极其不准,但足以让萧伟欣喜若狂!

“哎!儿子!我的好儿子!”萧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哽咽,一把将小龙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地、结结实实地在他胖嘟嘟的脸颊上又亲了一口,发出响亮亮的“啵”的一声。那紧紧的拥抱,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充满了失而复得(虽然对象不同)般的巨大喜悦和满足。

阿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空白了一秒,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窝囊感和羞耻感淹没。完了。他叫了。他,江信,叫小伟“爸爸”了。灵魂仿佛在那一刻出窍,悬浮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算了,麻木了。内心一片死寂的沙漠,只有“爸爸”这两个字在里面反复回荡,像魔咒一样折磨着他。窝囊吗?真他妈的窝囊到家了!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那咆哮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泛起。

然而,当他被萧伟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那温暖坚实的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听着那因为极致喜悦而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闻着那熟悉的、让他灵魂感到安心的气息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被珍视感和一种扭曲的、不该存在的、如同偷窃而来的幸福感,又悄悄地、顽固地从心底那一片死寂的沙漠中弥漫开来,像有毒的藤蔓,缠绕着他愤怒而羞耻的心脏。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痛恨自己。他怎么能从这种荒诞的情境中感到一丝幸福?这幸福是建立在他的屈辱和错位的身份之上的!是假的!是偷来的!

可是……那怀抱的温暖是真实的。那心跳声是真实的。那因为他的(哪怕是借用的)回应而绽放的、毫无阴霾的喜悦笑容,也是真实的。能以这种不可思议的、荒诞的方式,被小伟如此毫无保留地、真挚地爱着、宠着,感受着他真实的、纯粹的、因为自己(尽管是以这种方式)而产生的喜悦,似乎……这酷刑般的日子,也不全是痛苦?这“幸福”,虽然扭曲得像哈哈镜里的影像,建立在巨大的谎言之沙上,却也带着一种真实的、让人沉溺的、近乎绝望的、可悲的甜?

只是,这声“爸爸”,他叫得实在是……太他妈窝囊了!这份“幸福”,也着实是扭曲中带着让他想撞墙的、屈辱的甜。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意识里疯狂撕扯,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

生日宴在温馨而热闹的气氛中结束。客人散去后,家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满室的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蛋糕甜香。楼琴在收拾残局,萧伟抱着已经玩累了、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小龙,坐在阿信的床边。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温暖的金色,仿佛给这悲伤的底色镀上了一层虚假的、却在此刻无比真实的暖意。

“哥,今天很开心。”萧伟轻声对沉睡的兄长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更有着一种虚脱后的满足和深深的感慨,“小龙长大了,很健康,很聪明。家里一切都好,公司也还算顺利。你也要好好的,快点醒来,看看这一切,看看小龙……看看我。”他低头,看着怀中儿子熟睡的、纯净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爱意——对儿子的爱,对兄长的思念,以及一种将两者微妙交织在一起的、他自己也未必能完全厘清的情感。

小龙(体内的阿信意识)在朦胧的睡意中,听着萧伟温柔而低沉的声音,感受着他怀抱令人安心的温暖和节奏,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中那点因为极致“窝囊”而产生的强烈郁闷和羞愤,竟然渐渐地、一点点地消散了,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奈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所取代。

只要能守护住这份此刻的、脆弱的安宁与温暖,只要能减轻小伟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让他脸上能多一丝笑容,窝囊一点,尊严扫地,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具幼小的身体,或许不只是禁锢,也是一种……独特的、能够最近距离守护他、甚至能带给他些许安慰的方式?这扭曲的共生,或许就是命运对他和小伟之间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最残酷也最“仁慈”的安排?

在沉入梦乡前,他模模糊糊地想,带着无尽的酸楚和一丝自嘲:“小伟…等着吧…等哥找到办法回去…再慢慢跟你算这笔'帐'...连本带利……让你叫回来……”

然而,他嘴角那无意识勾起的、一丝安心的、近乎柔和的弧度,却泄露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可悲的真实感受。

这份交织着极致窝囊与扭曲幸福的复杂情感,注定将成为他在这段奇特而漫长的旅程中,最深刻、最矛盾、也最无法磨灭的记忆之一。而窗外,夜色渐浓,将这一切包容在它沉默的怀抱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太过分了二师兄

过天门

你的大师兄

她被赶出侯府后

万古第一废材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星若初见
连载中星若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