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在沁玉庙,这间破庙长久无人祭拜,常有流民在这里停留,房屋破旧,连神像也显得落寞。
神女正低头像母亲在怜惜着大地,一滴雨水落到神像的头发上又落到在她脚下躺着的妇人。
感受到凉意,她忽而奋力睁眼,盯着头顶上缺失的那块木板发呆。
一个年岁不过二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的衣服只够勉强保温,手脚冰凉纤细,面容绝美,她蜷缩在一角闭上眼也还留有几分倔强。
她那因为流产的脸色在这样一场秋天的雨里渐渐失了生气,林蔓蔓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她是挺不过这场秋雨了。
同样的雨天,父亲呆在房间里对着年幼无知的她担心酒的温度。
大虞人热情好战,喜好饮酒,秋天的谷子一熟就被放到瓶子里,现今的皇帝又格外喜欢酒。
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酿酒郎,靠着独门手艺能够酿出一种叫醒时欢的酒,酒色黄如琥珀,晶莹澄澈,春天开坛引得百蝶环飞。
普通的酒只能在醉时贪图一时欢,传喝了醒时欢能让人醒来时忘记忧愁,有人多贪享几杯就忘记自己的出身来路,还忘记了妻儿,这种鬼魅一般的传说让其在市面上供不应求,幼年时让她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家里的生活过的越来越好,她们的日子由长安一处村落搬到繁华的长安城,租下了小小店面。
王公贵族为了酒给父亲送的礼堆了几车,就连当今圣上也一睹这酒的滋味,赐给它美名,也让酒越来越火。
可是,转折就在一天平凡的日子里,有带斗笠身穿白衣的男子在店里点这酒,喝了之后却大笑着问父亲:“你这酒可是城中最好?”
父亲一向是老实忠厚的人,就算对自家酿酒再得意也很谦逊,他浅笑着没点头,不明白来客的意思。
客人笑眯眯地向父亲打了赌,对着他发问:“这快乐固然好,可是不够,你可知道世界上有酒能让人遍尝苦楚,却心甘情愿。”
说完他在空酒杯旁放下金子就走,小二急急忙忙想要拦住他,他却只讲,“只是定金,做成后自己自会来品。”
那夜的雨下得又是格外的长,当时京城里已经出现仿品而且生产速度极快,客人的一番话撬动了父亲研制新品的心思。
父亲在灯火下低眉沉思半天,来和父亲下棋的人笑父亲痴傻真相信了那番传闻。
第二天父亲关了店,一心一意研究“大悲”的做法,从选米,淘米,到酒曲,温度他都一手包办,没人酿酒家里的生意自然越来越不好,父亲从身体康健再到虚弱不过几年,身体垮了铺子也倒了。
她在父亲关店的前一年就出嫁了,家中唯一的女儿,又有这原来留下的积累,因此出嫁那日也算风光。
大虞重商对着商人婚姻管控没那严格,城中有专门供女子酿酒谋生的酒坊,因此有手艺的人家多半会送一张单子当作女方的嫁妆之一,好让其离婚后也可谋生。
一顶四方小轿将她抬进了探花的院子,连带着那轿子一并送进的还有醒时欢的方子。
新婚的时候她像家里教的那般好好对待夫君婆婆,可是渐渐的她发现丈夫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
她丈夫宋湘君生的一副白面书生相,一双桃花眼含情,嘴唇粉白能说会道,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在这个大虞长的也能排的上号。
还是十六岁中的探花,前程人人都讲是一片大好,却只是个闲职,她一边在每个夜晚听着宋湘君激愤不平的话语,要不是。
久而久之她从丫鬟婆子的闲言碎语中突然明白了,丈夫本来希望能够娶到某个官家小姐,对他的事业有助力。
那小姐和他也是情投意合,却不想中途家里面出事是父亲出手救下年轻下狱的宋家祖母,两家人就这样结下姻亲,宋湘君的好梦也就这样被搅合了。
林蔓蔓开始沉默,学着管家,对宋湘君在外勾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在这个关头,发生了件大事,宋湘君在外头喝酒闹事打伤了人,如今被关在太守那里。
先是有人谣传她的丈夫下狱,家里的叔伯开了半天的会,吵闹的声音挤满了祠堂,小孩的哭声格外刺耳。
她在旁边忧心她的夫,宋湘君下狱后她就再没睡过好觉眼下早就是一片乌青,先卖了房子又卖地,最终,弯弯绕绕打主意到了她的千金方。
婆婆讲,钱财是靠不住的,男人才是你的依仗。
二叔劝她,这才结婚没几年,难道你想当寡妇吗,你这对着自家男人袖手旁观的毒妇,讲出去成什么样子。
她咬咬牙,将那单子拿出来时,父亲弥留之际对她的叮嘱还在眼前,几年不见父亲的脸干枯,咳嗽的声音让人揪心,“这方子是留给你保命的,不到性命危机时刻不要拿出来。”
可是,她听信了她的婆婆的话,没想到醒时欢的方子一到手,她的丈夫就安安稳稳地从太守府出来了,还一路高升,又纳高门贵女当妾,并对她冷眼相待。
她去书房时又刚好看见那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姑娘,穿着翠绿的衣服,俏生生的,躲在帘子后面听着探花一时的甜言蜜语说要纳她为妻,垂袖发出笑声。
她走近几步,夫君一副被人打搅了好兴致,恋恋不舍从身旁那块暖玉上挪开,却还是不睁眼瞧她,小妾站在那里也不行礼,温顺地窝在宋湘君怀里。
她咬咬牙按下心头的冷意,这些天她早就对这人失去情感,于是她拿出仅有的威严,让他喊小妾出去,又酿了上好的清酒。
探花的心情很好在醉后探花才吐露,这方子是他要献给当今太守的,太守的表妹便是当今丞相。
讲到这他眼睛一转,忽而贴近道:“丞相要,也是我们的夫妻福气。”
她低下头去盯身后的影子,宋湘君脸上那副白脸带着虚假又暧昧的笑意,让她恶心得想吐,那影子拉长变幻成了她从没见过的野兽,后来又变成和她日夜相守的宋湘君。
烛火下,映得人脸忽暗忽明,她盯着宋湘君,手里攥紧了酒具,问他难道下狱这一切不过是场戏。到现在她心里再没有什么妄想。
她的夫君听到这话,大笑,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你不过就是一个商贾之女,嫁给我不过是祖母的要求,而你嫁妆丰厚,你看看京城中哪个女人和你一样,琴棋书画不通,酒,不过是些粗鲁之人所饮用的。”
他狰狞地砸破了盛酒的容器,那股清香带着额角破血的苦惺,让人目眩,她吐掉了嘴中鲜血和他厮打,却被他唤来的小厮丢出去。
她失了恩宠,在这后院里早就没权力,在这一贯捧高踩低的后宅中,往日对她恭敬的下人摆出一副漠然的脸把她赶了出去。
诺大京城林蔓蔓既无亲戚,又没有容身之处,辗转多次才到了破庙里落脚。
她身上原来的华服随着被赶出去已经被当掉卖钱了,先前的旧伤又复发。
林蔓蔓挣扎着睁开眼,听着跟着她一路从林府到宋家的陪嫁丫鬟,春明还在努力用破碗接水,声音里带着哭腔,破庙里的雨先是滴滴答答往下流,又被汇集到一个破碗里。
丫鬟压抑不住的哭声,枕边人的嫌恶,都离她渐渐远去,林蔓蔓想起自己不甘心的事情还有好多。
父亲留给她的方子还没找回来,她还没有让宋湘君付出代价,丞相要她的方子是为什么,她又想起灯火下对方暧昧不明的笑意。
早知道趁那个时候,就对准他的耳朵咬上一口了。
可是突然间她好累好想,周围的一切都变的空白,摇摇晃晃,那些她曾经用来攥紧如同流沙一样,消失不见。
她越想睁眼眼皮就越沉,可惜她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做完。
浑身的恨意卷着她好像要把她推到一片没人知道的地方,她茫然地摸索着前进,好像停留在家里种的稻田里面,稻子金黄一片,她在里面行走,有人笑嘻嘻地喊她的名字,叫她别再睡了。
林蔓蔓用力蹬了一下,忽然醒了,望着头顶那红石榴颜色的帘子,春明那丫头梳着整齐的头,穿着靛蓝的衣服下身桃粉色的裙子,正忙前忙后,手上也不停。
熟悉的房间陈列,她嫁给宋湘君后住在十里院里,那里床前的窗户总是落着月亮,照在门前的竹影前,寝殿的中央是红木雕花床,帐子上用金线细细勾勒出一对雀鸟,上面有两床被褥,一面绣的大多是些锦绣文字,颜色分别是绿色和蓝色。都是上好的绸缎,在京城按官位大小,明面上也只有三品官能用得上。
林蔓蔓冷笑着摸了她身下这用她的嫁妆给制成的黄金屋,上一世她不知道白白的在这虚假的奢华中沉迷了多久,直到那天被赶出去,她才明白,宋家压根没有正眼瞧过她,既然这样,她心里想着就不用自己再劳心费力地填空这宋家爱撑场面的毛病。
她唤春明才发现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在她面前学着平日里婆婆讲过的话,引得两人都哈哈大笑,心里轻松了片刻。
林蔓蔓微笑着哪怕这是梦,她也想多停留。
突然一个大丫头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嘴里喊着:“不好了,夫人,老爷他,他被人抓走了。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林蔓蔓认出来是老太太手里的大丫头,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都是她代为传话到这里,春明看着红稍也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劝夫人两句话,又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的好像不太适合用到这里。
她想了好半天,只见自家夫人不紧不慢开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春明快快把我先前在竹子下面埋的酒挖出来,我们庆祝一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