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明天回不来,替我去看海。
——林舟
雨下到二十三点半,肝移植的缝皮终于收针。
江敛把带血的鞋套扔进黄色垃圾袋,七步洗手法,十五秒,水声盖过窗外的雷声。
更衣室的挂钟滴答,像谁腕上的旧表。
“江医生,主任点了外卖,一起呀?”同事老于走过来,边洗手边说道。
“你们先吃,”江敛头也不抬,声音被口罩闷得低哑,“我还有个随访要写。”
洗手的水还在哗哗响,他盯着泡沫被冲进下水口,一言不发。突然想起林舟时常说过的话:
“阿敛,你洁癖这么重呀。”
那时少年倚在手术室门口,虎牙勾着笑,一手拎着外卖奶茶,一手把吸管戳进封口。
过去冲不掉,血渍可以漂白,指纹可以消毒。
可记忆像缝在掌纹里的丝线,越搓越红。
“江医生?”
护士小杨隔着门探头,“外卖有番茄牛腩,你不是说今晚想——”
“不用了。”江敛关上龙头,摘下口罩,下颌一道压痕惨白,“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番茄牛腩,他做了十年,味道活成习惯。
“滴答!滴答!”
挂钟又走一格,距离明天还剩十五分钟。
距离林舟的忌日,整整十年零一天。
江敛擦干手,走进更衣柜,打开柜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泛黄拍立得。
崇和二中操场,林舟把学士帽抛向镜头,他侧头看林舟,目光像提前预演的告别。
照片边缘写了一行小字:
“毕业快乐,我的小鲸鱼。”
那行字被江敛用透明胶反复封住,仍挡不住岁月的潮气,墨迹晕成海底的暗流。
他把照片翻过去,背面朝上。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高中的微信群里又弹出消息:
“各位,明晚同学会地点改到‘溯光’邮轮七层宴会厅,七点准时,不许缺席!江敛,林舟交给你负责接啦”
后面跟了一串狗头表情,班长还怕江敛看不见,专门把他艾特出来了。
屏幕的光映在江敛瞳孔里,蓝得冷淡。
他拇指悬在键盘上,半晌,打出两个字:
“收到。”
“江医生,真不吃?”老于去而复返,外卖袋缠在指间,番茄香顺着门缝溜进来。
“不了,你们分,我还有事。”江敛把手术服揉成一团,投进污衣桶,动作干净利落。
老于还想再劝,却见江敛从口袋抽出一张便签纸,低头写字:
“随访记录:术后D1,生命体征平稳,警惕排异。”
字迹瘦劲,锋棱如刀。写罢,他两指一折,便签成了方正的骰子,落进垃圾桶。
桶底,七八颗同样的“骰子”静静躺着,每一颗都写着随笔记录,每一颗都被丢弃。
老于忽然觉得,那不像医疗记录,更像某种重复的遗言。
今天的随访记录写完,江敛合上板夹,消毒水味在指尖若有若无。他拎起外套,关灯,锁门,动作利落而无声。
长廊尽头,应急出口绿灯幽亮,照得地板一片湿漉漉的寂静。
江敛边走边把耳机塞进耳朵,点播放。iPod旧到掉漆,里面只有一首歌:《A Thousand Years》。
前奏钢琴落下时,他恰好推开医院后门。
夜雨扑面而来,如同大量温热的林格液,浇在十年未愈的创口。
他站在台阶上,仰起头。天边闪电划破乌云,白光一瞬,照亮他颈侧那道淡到几乎消失的疤。
十八岁那年,林舟用圆规给他刺的“Z”。
“这样你就丢不掉了。”少年曾说。
如今疤还在,人却丢了十年。
江敛深吸一口雨夜,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
司机问:“先生去哪?”
他拉上车门,声音被雨声衬得极轻:
“崇和二中。”
司机一愣:“学校这会儿早关门了。”
“就去门口。”
他垂眼,把耳机音量调大,
钢琴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滴答、滴答,像挂钟,像坏表,像送考铃。
车驶离医院,雨刷摆动,一下,两下,把霓虹剪成模糊的影子,映入车玻璃上。
江敛望向窗外,玻璃映出他的脸,和玻璃背后,林舟十八岁的倒影。
少年穿着校服,虎牙勾笑,用口型对他说:“阿敛,别迟到。”
“小伙子,听说二中搬迁到附近的大学城去了,老校区那里都没什么人了。”司机打着转向灯,随口一句,“你去那儿干嘛?”
江敛没接话,指尖在膝盖上敲打,节奏与耳机里的钢琴叠成复调。
“去看看爱人!”
车停在旧校门前,此时的崇和二中只剩下一具躯壳,空无一人,整个学校透露出鬼一般的死寂。
江敛推门下车,司机探头:“小伙子,需要等你吗?”
“不用。”他掏出一张整钞,压在杯座,“您走吧。”
引擎声远去,世界陷入真空,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扩音。
他踩着水洼走近围墙,围墙里,教学楼黑峻峻的。风穿过空窗洞,发出低低的呜咽。
江敛抬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砖缝。十年前,林舟就是在这里,把最后那道题的答案算了出来,然后回头冲他笑:
“阿敛,如果明天我迟到,替我把作业写了。”
如今,故人已不在,但砖缝里,竟还留着半截粉笔头。
江敛弯腰,拾起,指腹沾满潮湿的灰。
他转身,在唯一完好的门柱上,一笔一划写字:林舟2000-∞
粉笔灰被雨一点点冲掉,但他却不停,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节发白,粉笔断成齑粉。
直到背后,突然亮起一道手电光。
“谁在那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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