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拖着意识往下坠,连日奔逃、搏杀、高度戒备所积累的疲惫,反扑回来,将艾瑞拉沉向虚空。
“奶奶…”呓语从她唇缝间溢出。
冰冷刺骨的深渊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到近乎圣洁的光晕。
身下不再坚硬硌人,变成了有弹性的支撑,滚烫的灼烧感退潮,只剩下病愈后的虚脱无力。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切割出一道道清晰的光柱,无数细小的金色尘埃在光柱里漂浮旋转。窗外,隐约传来邻居家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还有小孩子追逐嬉闹的清脆笑声。
一切都安宁得不真实。
艾瑞拉正躺在铺有厚实褥子的老式木床上,松软的棉被盖着她,被面是大红色,绣有繁复的牡丹和凤凰图案,针脚细密。
她认出来了,这是奶奶的手艺,独一无二。
“醒了?”温和的声音响起。
艾瑞拉猛地侧过头。
奶奶,就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她穿着艾瑞拉再熟悉不过的靛蓝色斜襟布衫,花白头发在脑后挽成圆髻,用一根银簪固定。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皱纹,每一道都写满了风霜,但那双眼睛,那双正望着艾瑞拉的眼睛,依旧清亮澄澈,盛满了慈爱。
她手拿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扇叶带起的微风,拂过艾瑞拉汗湿的额发,送来丝丝凉爽。
“奶…奶奶?”艾瑞拉声音哽咽,无法言喻的酸楚冲上鼻腔,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哎,莫急,莫急。”奶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刚退了烧,身子骨虚着呢,逞不得强。”
艾瑞拉顺从地躺回去,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老人。
是真的吗?还是幻觉?可这触感是真的,这气息是熟悉的,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刻着童年的印记:窗台上养着几盆吊兰,墙上挂钟发出均匀的“嘀嗒”声,还有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所有压抑的恐惧和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跌跌撞撞从床上滚落下来,跪倒在藤椅旁,脸颊紧贴着奶奶的衣襟。布料触到皮肤时,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迅速浸湿了那片靛蓝。
现在的她,不再是在尸群里冷静开枪、为了保护同伴浴血搏杀的艾瑞拉,她只是一个在至亲面前,委屈得哭鼻子的孩子。
“呜呜呜…奶奶,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艾瑞拉语无伦次地哭诉∶“到处都是会咬人的怪物,好多的血…我还杀人了,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想杀我,腿好疼好疼...”
右腿的钝痛又鲜明起来,提醒着她每一次与死神擦肩的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才能让我的朋友都活下去,好累,真的好累………”
艾瑞拉把脸更深的埋进奶奶怀里,贪婪地汲取安全感,这怀抱屏蔽了未知的恐慌,允许她脆弱。
奶奶没说话,拍抚着艾瑞拉不断颤抖的后背,等她从大哭变成抽噎,才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指腹,一点一点,耐心地擦去泪痕,“瞧瞧我的小瑞,哭成小花猫喽,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啊?”
艾瑞拉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泪水又涌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苦,比黄连还苦一百倍一万倍。”
奶奶笑了,把碟子里最大的一颗苹果,塞到艾瑞拉手里,“奶奶也苦过,那时候就想着啊,能活到明天太阳升起来,就会好了。”
她伸出手,轻点艾瑞拉的额头,“你看看你,现在是平平安安的,手脚都在,还救了个小姑娘,对不对?”
艾瑞拉捧着苹果,低头闷声道:“嗯…可是奶奶,我闯进了别人的故事里,我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不会改变什么,我怕,怕做的决定是错的,会害死大家。”
奶奶侧身打开矮桌上的针线盒盖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线轴,还有顶针,一把小剪刀,摆放得整整齐齐。
“小瑞,”奶奶拿过深蓝色的线轴,手指熟练地捻出一根细线,用舌尖抿湿线头,对准针眼,一次就穿了进去,动作流畅,“这世上啊,哪有什么绝对‘对’的路?就像缝衣裳。”
说着拾起素色棉布,针尖落下,手腕移动,“针脚歪了,走错一针两针,衣服就穿不得了吗?不会的。”
她展示刚刚缝下的一小段针脚,“错了,拆掉重来就是,多缝几针,补一补。人心是正的,手是稳的,这衣裳啊,照样能穿,兴许还更结实呢。”
奶奶抬眼,目光温和,继续道:“你应该做你自己心里欢喜的事,哪怕这欢喜里带着刺,扎得你疼,只要是你的心说‘值’,那这路,准没错。管它是不是别人的故事,你来了,那这就是你的故事。你的针,就该攥在你自己的手里。”
她向前倾身,握住艾瑞拉的手,连同苹果一起包裹在掌心中。
“小瑞,你是我的骄傲,做自己就好。别怕,奶奶在呢。”
艾瑞拉正想回话,房间突然变得柔和朦胧,奶奶的身影像融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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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做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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