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常绿

旋春宗是千年以前出现的,如同深山里突然冒出的仙人府邸,坐落在巍然屹立的半山崖,硕大堂皇的正殿扶峦殿嵌在陡峭的山石崖壁上。

每座独立的副殿和静室屋舍,都被错综的长廊连接至正殿,正殿的门前是一个能供上千人集会的道场,而道场正中间有一高筑的与主殿相呼应的圆台,只是那圆台不是用来比试或是巡视,而是用来祭祀的。

这么显耀的宗门教派本该是客流不断,应修葺宽敞的石阶道路供修士行走,可它却只留出一条窄窄的木头栈道通向山脚下,且还都被荆棘掩盖着,不注意真发现不了。

風将崇屺从高空中扔下,崇屺一点也没有惊慌,只在坠落到斧劈似的崖壁时,轻飘飘的包裹住了崖壁上探出来的树枝暂做栖息,風也向下减缓了风力,贴着崖壁四处溜达。

崇屺一动不动的待在树枝上,好奇的瞧着底下宗门里进出忙碌的修士们,就这样过了大半天,他觉得有些无趣,便朝远处正在调戏一株野姜花的風嚎叫:

“喂!風,你快过来!”

風不情不愿,带着一股子幽香来到崇屺边上。

風问:“何事?”

崇屺回:“風,挂在这里真的好无趣,我想靠近一点,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風一惊:“千万别!你忘记了那次靠近的时候,被那个祭台伤着了?”

上百年过去,崇屺忘性有些大,風这么一提醒,他到是回想起了些,那次他魂灵被震伤沉睡了近一年,醒来后也浑浑噩噩的,但也就是那次之后,再看到祭祀,他就会难受。

可崇屺有些不甘心,便开始耍赖,他知道風一定会满足他。

他道:“那你去帮我探听看看吧,好不好呀?”

風果然一口答应:“也行,你好好待着别乱动,我马上就回。”

風顺着崖壁直直的往下,正好落在了一间稍大的副殿屋顶上,他沿着瓦砾溜向挨着副殿的长廊,往最大的正殿去,一路吹的长廊檐上垂下来的丝蔓摇摇晃晃。

这个宗门很奇怪,正殿内部不似一般宗门修葺的恢宏,只在正中央种有一株巨大的缠藤树,这株树虽终日晒不到阳光,可也长势惊人,缠藤树的那些细枝蔓从高高的树顶垂下来,如同人的发丝一般,一阵微风吹过,便随着轻轻飘摆。

一位身着紫色法衣,发须花白的老修士站在树下,正目光深沉的看着殿外道场上的高高祭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殿门口,一个眉目清俊的修士走了进来,朝老修士十分恭敬的弯腰作了一个揖。

“□□,兮朗想烦请您去看看常绿。”这名叫做兮朗的修士说道。

“怎么?”老修士问。

这位老修士名为紫春,是旋春宗的掌舵人,他口气淡淡,态度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主宰者,兮朗有些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道:“常绿明天就要上殊灵台,我怕他会惊惶害怕,有了□□亲自传渡安抚,他应该会安心些。”

紫春瞥了一眼兮朗,沉默了半响才回答他:

“仙灵体者不惧死,何来惊惶?别太小瞧了他,也千万莫去节外生枝。”

这期间,兮朗一直大气不敢出,以为紫春会因他无理的要求斥责他,没想到不但没有,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兮朗作罢:“□□说的是,是兮朗多虑了,兮朗这就告退。”

他说完又弯腰作了一个揖,后退三步转身出了殿门,不敢再独自面对这个已经快要历劫升仙的祖师爷。

紫春看着他出门的身影,眯了眯眼睛,兮朗是他义子鹿霍的第五世孙,因自小灵敏过人,被鹿霍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后来又被紫春选做宗门继承人,可近年来紫春却发现这个晜孙成人之后太过唯诺了些,便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

兮朗走出大殿之后拐往右侧的长廊,想往那叫常绿的弟子所居的静室去,他刚刚越过廊下的一道拱门,便被躲在拱门后的小师妹轻声叫住:

“怎么样啊?兮朗师兄。”

兮朗:“□□不愿去,兮屏你说的是真的吗?”

兮屏小师妹赌咒:“我发誓,昨日我和几个师兄弟亲自带他去的,他上去之后,我真的看见他笑了,绝无半句虚言。”

为避免祭祀时出现差错,昨日祖师命令几名可靠弟子带常绿上殊灵台实地了解一番,其实这让人提前知道自己该是怎么个死法的作为,只会令人窒息胆寒。

可常绿一上台嘴角就闪现了一抹笑容,看上去有些像是期盼已久的东西终于到手了的欣喜模样,兮屏当时就站在他身侧,余光瞥见便想看个仔细,但他那抹笑收的太快了,兮屏刚一抬头转脸他就再次没了表情。

照说明日就要赴死,为什么他还笑的出来?

兮屏觉得很诡异,就将此事告知与她差不多大的宗门继承人兮朗师兄,拜托他去祖师面前旁敲侧击一番,让祖师他老人家亲自去看看,最好是这个常绿有大问题,那这样明天就能取消这场祭祀,可哪知他去也是棉花落了油缸里,没点动静。

兮屏担心:“啊?那万一明天出岔子怎么办啊?”

兮朗:“□□让我们莫要节外生枝,此事你先别管了,回去吧,我得上煅索堂看看明天要用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兮朗拐上另一个方向,他打算等兮屏不在的时候,独自去找年前才入宗门的师弟常绿谈谈。

兮屏站在原地叹一口气,他们旋春宗除了紫春宗主和鹿霍长老,那些年长的前辈多数都没什么权利;

她见自己让兮朗上报给宗主的消息,没有引起宗主的注意,便也不再做多余的事情,老实回了自己的住处,明天她就要第一次亲眼目睹并经历传说中血腥的祭祀,想想就觉得很恐怖。

風听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反正是跟自己没关系,便快速跟上那位叫兮朗的修士去往煅索堂。

说是煅索,但兮朗打开殿门之后,却没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只有满堂垂挂着等待晾干炮制的鞭绳。

兮朗拂开挡住视线的鞭绳往里走,看见一位面容苍白如敷粉妇人般的中年修士,正坐在蒲团上施法将悬在胸前虚空之中的几根鞭绳凝成一股,指尖灵力波动,如细小电流一般乍现的白色光晕有些刺眼,兮朗眯了眯眼睛,开口打断他。

兮朗:“白索长老。”

“呵,是箮小公子啊。”白索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兮朗。

兮朗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道:“白索长老,你该歇一歇的。”

“无事,明日就要祭祀,不把这些引灵鞭赶制出来,会有弟子不能承接殊灵台阵起之后传送的灵力,那多可惜。”白索说完又顿了顿:

“你只是来看看我的吗?”

兮朗答:“我来是想看看明天要用的系灵钉。”

白索眼神暗了一下:

“箮小公子你大概不知,这系灵钉需要在光照最强时才能拿出来,明日祭祀,殊灵台下你再看吧。”

白索不卑不亢的拒绝了兮朗,兮朗也没有不高兴,他刚才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摆脱好给他添麻烦的兮屏小师妹,并不是真的要来查看这样东西,既然现在白索这样说了,他也不多纠缠,直接告辞返回去。

这一路他都避着人,沿着弯弯绕绕的长廊来到一间最僻静的屋舍,抬手敲了敲门,屋内矮脚书案边坐着的素衣修士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一股扑鼻的松木香气扑散过来,不是屋内的家具或是点了香的缘故,而是面前这位身形玉树,面如朗星,桃花眼里剪水含情的师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兮朗定了定神,他很喜欢这股味道。

“常绿。”兮朗叫了他的名字。

“兮朗师兄。”常绿稍稍拱手,揖礼道。

兮朗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常绿看了看自己的屋内,点点头侧身让开。

兮朗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屋子了,从常绿年前刚入宗门时,他就喜欢往这里跑,后来被□□发现,勒令他不许再来,他就背着人偷偷的来。

他进屋后就熟门熟路的坐在了书案对面的蒲团上,拿起常绿刚刚画的山水画观赏一阵,又犹有心事般的放下,对常绿说道:

“常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如果你害怕或是不愿,我现在就可以偷偷送你出去。”

常绿:“不用了师兄,我意已决。”

兮朗表情有些难过:“可是我舍不得你死。”

常绿淡淡回道:“我的命是祖师救回来的,他既求我,我也理该为保旋春宗而献出这条微不足道的命。”

風就在轩窗边绕来绕去,听到这里就觉得这个常绿的脑子简直就是有病,每次投胎都被人钉死,明摆着就是拿他来供养宗门,这都不跑,怕不是傻了就是活菩萨转世。

他没了兴趣,又悠悠的朝其他地方吹去,路过道场时,坠上了一位五官凌厉动作极其迅速的修士,那修士直往正殿内冲去。

紫春似乎不在殿内,那修士靠近殿中的缠藤树之后一挥手,一道淡淡烟雾腾起又散开,他整个人倏的不见了,風好奇的围着缠藤树查看,吹的树上枝蔓乱摆,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离开了正殿准备回去给崇屺讲刚才的所闻所见。

在他离开以后,缠藤树的庞大根系上,一棵拇指粗的鬼眼藤顺着树干快速生长上去,棕色的汁液从鬼眼藤上一颗颗滴下来,仿佛是被割破的手指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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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台清幽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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