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为自己一定是答错了之时,一声欢欣雀跃的欢呼响彻他的耳际:“答对啦!小染你太棒了!”
风铃般脆生生的笑接踵而来,十年来,这间屋子第一次听到如此快乐真挚的声音。
不是沙包大的拳头落在**凡胎上的闷响。
不是各怀心事的治疗师客套又拘谨的问话。
他也是啊。
第一次听。
屋内太过空旷,夏初浅大分贝笑声的余音久久旋绕,她赶紧捂住嘴巴,难为情地盯着秋末染看。
她好像笑得太大声了,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应激反应,万幸,没被她吓到……
清了清嗓子,夏初浅收拢兴奋的心情,温柔可靠的知心小姐姐的人设不能倒。
她放下卡牌,举起双手,掌心面对秋末染,眉目缱绻温柔友善的笑意:“耶!击掌!”
这是增进互动的一次契机。
秋末染没有配合:“……”
他盘腿坐着,两手撑在身侧,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最后视线穿过她的手掌落在她笑盈盈的脸。
夏初浅双手在虚空中握拳,放了下来。
没什么尴尬的,她语调轻柔地解释:“这是庆祝好消息、好结果的一种常见的方式。小染,下次有人对你做这个的动作,你可以试着用你的手掌去拍打对方的手掌,喜悦会传递。”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不喜欢触碰别人、不喜欢别人触碰你,那你隔空比一个大拇指,别人也能懂,不会觉得被泼冷水,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少年垂头,沉吟不语。
“我刚才假装严肃,是跟你开玩笑的。以后如果有人做了和我相似的事情,你先不要急着难过,事后明白了也不要急着生气,想着你怎么能骗我呢!玩笑,是大家日常生活中经常会有的互动,有恶意的,有善意的,以后我教你怎么分辨,我刚才那种就是善意的。”
少年接收了许多信息,比平时更安静。
“我们再玩一个游戏。”夏初浅打开另一盒情绪脸谱纸牌,将两盒牌打乱混合,“玩‘情绪宾果对对碰’,相同的情绪凑一对,谁先配完对谁就赢。”
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夏初浅介绍完规则,问:“小染,你听懂了吗?”
秋末染抬起清澈的眸子,默然颔首。
在52种表情里寻找出相同的一对儿,对当下的秋末染来说并非易事,不想挫他的积极性,所以,夏初浅不是放水了,她是“放海”了。
她慢悠悠地在一堆卡牌里摸索,打量着秋末染。
少年每每手指捻起一张,都要抬头看向她,他并不是在用目光寻求她的帮助。
他眼神在她脸上一寸寸精细描摹,似乎把她的脸作为了回忆什么的引子……
……不好说到底是谁在观察谁。
玩着玩着,许是累了,少年眼神偶尔不聚焦。
*
游戏进行到一半,有人叩门。
“少爷,吃药了。”刘世培端一个青花瓷纹托盘进来,钟渊手拎医疗箱跟在其后。
盘面放一个小药盒,一杯温开水、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花茶和几样小点心。
秋末染每天需要服用营养品和抗癫痫的药物,他常年不出门不晒太阳,只能通过药补来加强体质。
今日刘世培端来的药盒里多了几粒消炎药,他接过药和温水,乖乖服下。
他身上的伤还处于炎症期,耽误不得。
钟渊打开医疗箱前,冷冷地掀起眼皮睨夏初浅一眼。
夏初浅知趣地往门口退:“小染、刘管家、钟医生,我去一趟洗手间,等下再进来。”
刘世培也随后出了房间,面容和善:“我也出去,换药有钟医生就够了。夏医生,我给您沏了玫瑰花茶,您等会儿趁热喝,配上点心一起吃。”
“嗯,太谢谢您了。”
刘世培下楼去了,夏初浅在走廊上静候。
乌云不知何时占领了天际,黑压压的厚云中藏着闷雷,一道闪电霹雳烁亮,暴雨已至。
雨水噼噼啪啪地敲打窗户,夏初浅向楼下望去。
正下方是一铺方形花园,面积不大,略显残败的红衰翠减被大雨冲刷得愈加凋零,几个佣人忽然带着塑料棚冲过去,罩住了整个小花园。
李小萍开花店的,夏初浅从小耳闻目染识得一些花类,那小花园里没有特别名贵的品种,没有风雨碰不得的娇骨朵,主人这般呵护,想必很爱惜了。
秋许明真是个迷啊。
她收回视线,转身,不经意看向楼梯口。
一楼和二楼她都来过了,三楼从未踏足,虽然好奇,但她是个懂规矩的女孩,不会上去的。
片时,钟渊出来,看见夏初浅便直直向她走来。
“夏小姐。”
短短三个字,口气不善。
果然,不等夏初浅回应,钟渊指责的话冷得像雨夹雪:“我没想到你居然不专业到连病人身体不适都发现不了。”
“身体不适?”稍有愣神,夏初浅听明白了钟渊的话中所指,讶然道,“小染身体不舒服吗?是昨天的伤恶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冷笑声被一记惊雷掩盖,钟渊唇畔的弧度凉得刺眼。
他镜片下的凤眼凌厉异常:“足足一个半钟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你发现末染痛到快昏厥了,夏小姐,你现在的关心不显得很弱智可笑吗?”
担忧让夏初浅自动过滤了钟渊的嘲讽。
她只听得见:秋末染那一个半小时都在忍痛配合她,而她竟毫无察觉!
“不是啊,我……”夏初浅头脑发蒙,无措地辩驳,“我跟他沟通好了,不舒服了随时告诉我,休息也好,喊医生来也好,我都没问题的。耽误的时间我给他补上就好,他为什么……他没表现出来一点点啊!我……”
“他很能忍痛不代表他不痛,你就这点观察能力别给母校抹黑了。”钟渊嘴下毫不留情,“夏小姐,你要离职就尽快离职,别等到发现自己一无可取的时候再走,你只会比那些临阵逃脱的治疗师更可恶。”
“……”自知疏忽,夏初浅哑口无言。
三次被叫“夏小姐”,不是钟渊礼貌客气,也不是她夏初浅身份尊贵,是她在比她专业、比她有经验的前辈面前还配不上“医生”这个身份。
雷电捎带疾风暴雨,女孩的脸色被黑云压得深沉。
一道银蛇划破云翳,转瞬即逝的灼白亮光,衬得她杏眼圆瞪的脸庞有一种砺山带河的倔强。
多说无用,夏初浅拧开门把手:“我进去看看。”
钟渊不带温度的提醒在身后响起:“末染吃了药已经睡着了,麻烦夏小姐不要吵醒他。”
屋内,窗帘拉上了,一盏融暖的睡眠台灯醒着。
少年斯斯文文平躺在被窝,被子盖到他的胸口,一呼一吸间柔软的碎发微摆,浸濡在暖黄色灯光之中的五官尽显安谧,全然看不出他差点痛昏。
部分自闭症患者对感官输入的反应不足,例如对疼痛不比正常人敏感。
但这不能当做宽慰自己的借口,没发现就是没发现,正如钟渊所说,能忍痛不代表不痛,她怎么就忽视了他昨天才被家暴过今天身体能好受吗?
床头的托盘里,他的那一杯温水见了底,她的那杯玫瑰花茶纹丝未动。
刘世培端来了八块小点心,现在剩了六块。
他留给她的。
如此场景,夏初浅一腔自责叫嚣着无从倾泻,沸反盈天的,还有对这个男孩子无边的疼惜。
秋末染左手还捏一张“情绪脸谱纸牌”,脸模漾起眉眼弯弯的甜笑。
夏初浅规整好床铺上零散的卡牌,最后,想轻手轻脚地去抽秋末染手里的那张,斟酌一下,还是算了,只给他一个人用的,留在这里也不碍事,就让他安稳睡吧。
倏尔,滚滚惊雷轰隆作响。
熟睡中的少年变得有些不安分。
他脸颊蹭着枕头来回转,紧攥被子的手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似乎正陷于一个可怕的梦。
“小染?”
夏初浅立马凑上前去,推推秋末染的胳膊试图叫醒他:“你做噩梦了吗?醒醒!”
他没有醒过来,痛苦浮上眉梢,口中无声地喃喃有词。
她通过他的口型判断出了:不要。
不要什么?
什么不要?
“小染,醒一醒啊!”夏初浅再次去摇晃秋末染的手臂,这次力度大了一些。
然而,少年冷不防地狠狠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翠竹般的手指此刻化身为捕兽夹,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咬断她的骨头!
指甲嵌进她细嫩的皮肤,剧痛呼啸而来,她的血细细密密地渗进他的指甲缝!
“……啊!”
夏初浅吃痛惊呼,死活挣不开。
少年迷失于梦魇一般,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落于枕头,鸦羽似的长睫毛缓缓上扬……
一双阴鸷空冷的眸子。
死灰槁木般与她对望。
吼吼!暗黑小染闪现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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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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