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文学社的云诗很美,”林晚星的声音冷得像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金属,不带一丝温度。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余风,只是伸出手,指了指余风脚下的位置,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但天文台的观测需要精确角度。你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我的赤经坐标测量仪。”
余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一张被骤然按下的暂停键的照片。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到一旁,帆布鞋在光洁的地板上蹭出“滋啦”一声刺耳的细响。她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马尾随之轻轻晃动,发梢扫过她有些泛红的耳垂。
“啊,对不起!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她连声道歉,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懊悔,“我光顾着看云了,没注意脚下。”
她小心翼翼地退到窗边,与那台冰冷的仪器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像是在躲避什么危险的野兽。她甚至不敢再去看林晚星,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相机的背带。
然而,她的好奇心显然没有被这番冷遇浇灭,反而像被泼了油的火苗,烧得更旺了。当林晚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顾远镜上,试图找回刚才被打断的节奏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毫不掩饰的目光。
余风正探着身子,悄悄地、却又带着强烈探索欲地凑近她的观测记录本。本子是硬壳的牛皮封面,边角因为长期使用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的纸板。翻开的一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有坐标,有光变周期,有自行速度,还有她自己发明的一些简写和批注。这些由数字、字母和特殊符号组成的复杂公式,在余风看来,简直像某种神秘的外星代码,或者失落文明的碑文。
“这些数字和符号……”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好奇,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整个房间发问,“是星星的语言吗?它们在说些什么?”
林晚星没有回答。她抿紧嘴唇,形成一道倔强而冷漠的直线。她继续调整望远镜的焦距,手指用力地旋动着那个黄铜旋钮,“咔嗒,咔嗒”的声音比平时更重、更急促,像是她内心的鼓点。这是她此刻唯一想听的节奏,是她用来隔绝外界干扰、重建精神壁垒的工具。
但她的余光却无法忽视那个安静站在一旁的身影。余风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摊开在桌上的星图。那是一张印制精美的猎户座星云区域图,比例尺很大,上面密布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和复杂的等高线,标示着不同区域的光度和尘埃密度。晚星能感觉到,余风的目光在那些曲线上缓缓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快速扫过,仿佛真的在认真解读着那些对她而言如同天书般的复杂信息。那神情太过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这副神情,让林晚星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记起来了,文学社的余风,在学校里是个小名人。她不仅在校刊上发表过文章,还拿过市里的作文比赛一等奖。晚星因为要查阅校刊上的科普专栏,偶然间看到了那篇名为《星尘的独白》的散文。文字优美得惊人,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将冰冷的、距离地球数万光年的星云,描绘成一个有情感、有故事的生命体,讲述着它从诞生到消亡的孤独旅程。那篇文章的视角之独特,文笔之细腻,让一向对文学嗤之以鼻的林晚星,都忍不住看了两遍。此刻,眼前这个认真凝视星轨的少女,与文章作者的影子,在某种层面上产生了奇妙的重合。
“这是猎户座腰带三星的坐标轨迹。”林晚星自己也没想到,她会鬼使神差地多解释了一句。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望远镜,声音依旧冷淡,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对一个无知的门外汉进行科普,“它们正以每秒20公里的速度,远离地球。”
余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烛火,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就像一首奔向宇宙尽头的诗?”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赞叹,仿佛在咀嚼这个句子的韵味。随即,她忽然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那本子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印着烫金的星座图案。她快速地在上面勾勒起来,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与林晚星记录数据的声音形成了奇异的二重奏。
“你看,”她凑近了些,为了不挡住仪器,她几乎是踮着脚,将速写本小心翼翼地转向林晚星,指着自己刚刚画下的线条,声音里带着分享发现的激动,“如果把云层的边缘线延长,刚好能和这三颗星连成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你看,云是诗的尾韵,轻盈、飘渺,即将消散;而星星,就是诗眼,是整首诗的精华和落脚点。”
林晚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速写本上的线条虽然简单,只有寥寥数笔,却极具表现力和概括力。那片被她视为干扰的、毫无科学价值的云层,在余风的笔下,化作了一缕轻盈的、充满诗意的尾韵,而猎户座的三颗亮星,则被巧妙地融入其中,成为了整幅画面的焦点和灵魂。它不再是一张科学的星图,而是一幅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
更让她心跳漏掉一拍的是,这条抛物线的形状,竟与她昨夜演算的、关于星际尘埃在年轻恒星的强大恒星风作用下的扩散模型有几分神似。一个微小的尘埃颗粒,在恒星风的推动下,会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轨迹。这种冲击,不亚于在自家后院发现了一颗新的脉冲星,荒谬,却又带着一丝无法否认的、美学上的合理性。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丝不该有的波动,重新戴上了理性的面具,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重新披上铠甲。她冷冷道:“云层是大气现象,几个小时后就会消散。星轨是宇宙规律,以百万年为单位运行。一个短暂,一个永恒。数据是客观的,不会说谎。”
余风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其中一颗小虎牙在观测室顶灯的映照下,闪着一点俏皮的光。她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仿佛能融化坚冰。
“但数据也需要被解读啊,晚星。”她反驳道,语气里没有争执,只有一种纯粹的分享欲和对世界的好奇。她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对方的名字,虽然她们从未正式介绍过。她指了指林晚星的记录本上,那一行刚刚被铅笔划出的、有些凌乱的数字,“你看这串坐标,如果连起来看,像不像一个问号?星星在向我们提问,而诗,就是我们给出的回答。科学告诉我们‘是什么’,而文学告诉我们‘像什么’,它们不冲突,只是在回答不同的问题。”
林晚星握着铅笔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她从未想过,那些在她眼中代表着绝对客观与理性的冰冷数字,在别人的眼里,竟能被赋予如此鲜活的生命力和浪漫的解读。这种冲击,不亚于发现一颗新的脉冲星,其信号模式完全违背了现有的物理模型。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可能性,在她固若金汤的认知世界里,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像是要印证什么。它猛烈地吹得观测室的窗户“哐啷哐啷”作响,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秋夜的凉意和远处桂花的甜香,哗啦啦地翻动着她记录本上那些写满数据的纸页。那声音,像是一种来自宇宙深处的、模糊的回应,又像是无数个问号在风中飞舞。
余风的马尾被风掀起,一缕调皮的发丝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恰好扫过林晚星毫无防备的手背。
那触感极轻,像一片羽毛,又像是一只蝴蝶的翅膀,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它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用数据和逻辑构筑起来的坚硬外壳,直抵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林晚星的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电流似乎从手背的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从头皮到脚尖都微微发麻。她几乎是触电般地缩回了手,铅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像被晚霞染红的云。
“我得继续观测了。”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余风,重新将眼睛凑回顾远镜的目镜前,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颤抖,像是在逃避什么。
余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她识趣地退回到窗边,重新举起相机,对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星空拍照。
“咔嚓,咔嚓。”
机械快门的声响,和林晚星在记录本上重新开始书写的、沙沙的笔尖声,在这空旷的穹顶之下,交织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一种是感性的捕捉,一种是理性的记录,却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和谐。它们像两条并行的河流,各自流淌,却又共享着同一片河床。
暮色彻底褪去,深邃的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观测室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天文台的这间观测室,亮着一盏孤寂的灯,像一座小小的灯塔。
就在这时,一颗星亮了起来。
不是那种逐渐显现的微光,而是像被谁突然点亮的灯,毫无征兆地,悬在了她们之间的窗框上。它静静地闪烁着,清冷的光芒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了一个小小的、明亮的光斑,像一滴凝固的泪。
那颗星,像一颗被风托住的露珠,晶莹剔透,悬浮在无尽的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
林晚星悄悄地从目镜后抬起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余风正专注地调整着相机的参数,准备拍摄那颗刚刚亮起的星辰。她的侧脸在星光与灯光的交织下,轮廓柔和而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似乎感觉到了目光,转过头,对着林晚星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晚星迅速地低下头,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摊开的记录本。那些曾经冰冷、坚硬的数字,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窗外那颗星的光芒,以及身旁这个少女身上带来的阳光与青草的气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光晕。
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悄悄地、轻轻地,将掉在地上的铅笔捡了起来。她握着铅笔,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而是用一种更自然的姿态,继续在本子上书写。沙沙的笔尖声,重新变得平稳而流畅。
(我到后面也是不想打名字了,可以看出来能省就省了)
星轨没用上的资料终于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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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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