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
“但是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林雨泠直接将话问了出来。
他没有想起任何记忆,只是凭借着一种感觉,在脑袋里嗡然炸响。
陈姝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没跟林雨泠提,当他问出来的时候,她反倒有点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但从她的表情中林雨泠确认了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再回想父亲认识陈姝,他们都没有六岁的记忆,可追溯的地方是医院,那么也就是说:“我们小时候在医院见过。”
他迅速就得出了结论,将一切串连。
陈姝在他的注视下点头,理了理头绪。
这件事说起来牵涉了很多她自己也没想明白的地方,于是决定还是一切从头说起:“是,我其实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你还记得图书馆那天,我趴在你腿上做得梦吗?”
“那个小孩?”林雨泠当然记得,他还说过,如果那个小孩是他,他会觉得,哪怕墙外有墙,但炸掉眼前的墙也依然是好看的。
陈姝见他记得,就继续往下说:“那之后,我又梦见那个小孩了,是在比赛的时候,那时候我发烧,你往我嘴巴里挤果子汁。那个小孩说,他经常被妈妈逼着吃糖,只要不肯吃,妈妈就会崩溃,他会去偷偷地吐掉,然后跟我说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拒绝吃自己不喜欢东西而已。”
“但是我一直没敢往你身上联想,我觉得我们两个家世悬殊,我怎么可能和你住在一家医院。但是那天你爸把我喊去书房,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我才确认,我梦里的人就是你。”
说着,她又跟他拼了一下胳膊,道:“对了,第二次的梦里,你也这样把胳膊贴上来过,我们总是在打针,所以胳膊上有淤青,你就说,我们一人一半,像蝴蝶翅膀,就能飞出去了。”
林雨泠眉头随着陈姝的话一点点下压,嘴巴紧紧绷起。
“这段记忆,是六岁前的,对吗?那时候我们还在医院。”
显然,在陈姝的描述里,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失忆。
他从六岁前就不喜欢糖。
这意味着他至少经历了两次失忆。
一次是意外之前的记忆,一次是出院前的记忆。
这是两个意外。
但父亲似乎只说过一个意外。
还有一个意外,从来没有提过。
林雨泠之前的思路全部都围绕着陈姝,围绕着那个‘老李头’,在这一刻,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也有问题。
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意外,这么多记不得的事情?
父亲刻意隐瞒的那场意外是什么?
为什么被变异种袭击能说,第二次意外却不能说。
也就是说,陈姝的身世问题或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方向,而是另一个更深的方向。
“陈姝,对于小时候的事,你记得多少?”
“只要是记得的,就都给你说了。”
“我们住的哪家医院,你也不记得吗?”
陈姝摇头:“不记得,我梦里都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
原本她还想问他这个话呢,没想到他先问了出来。
能追查的线索就又断了。
林雨泠看着胳膊上的淤青,越想要将思绪整理起来,越是一团乱。
陈姝看出他的不对劲,突然转回自己的房间去掏了卫生纸出来,把那截卫生纸的中间钻了个洞套在食指上,周围撕成一条一条的,舞到他面前。
粗糙的配音:“叮叮叮!”
“?”林雨泠被打断。
那些情绪原本在身后紧紧追咬着他,令他心慌意乱焦躁不安,但在看到她认真又笨拙地哄他开心,又一切烟消云散。
于是好笑地轻轻拍了她手一下:“这什么呀?”
陈姝认真脸,回道:“逗猫棒。”
不像吗?嗯?
林雨泠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想了,拉住她的手,顺着问:“那我们的狗子想要什么?”
“想要你吹吹,我胳膊疼。”陈姝光明正大玩起比赛时的那招,将两条胳膊都抬了起来:“这边也要。”
林雨泠就真的给她左边吹了吹,右边吹了吹。
“还疼吗?”
“疼。”
“那我再吹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有些痒痒的。
她并不是真的疼,林雨泠也知道她不是真的疼。
但有些时间是需要被浪费的,互相陪伴就是意义。
两人搬了椅子,坐在窗户边,看着月色下的梧桐树,随着风左右摇曳,有种岁月悠悠的祥和感。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林雨泠问。
这原本应该是个沉重的话题,但是陈姝对这件事十分豁达。
她说:“想过,小时候经常想,但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知道真正的家在哪儿,父母在哪儿。”
“可是老李头对我的好是真的,那些养育之恩不是假的,他在尽他最大努力,给我好的生活。太远的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我都摸索不到,我心里是把他当父亲的。”
“就算后来我发现了问题…,但是,我想,他教我识字,给我念报,一遍遍说道理,想要我做一个有底线的人,他对我绝不是持以恶意。或许从一开始,老李头就没想着把我困在贫民区一辈子,他只是希望,我能生长到一个更有自己的决断力,和保护自己的能力的年纪。”
“眼睛和耳朵有时候会骗人,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演出来的,在没有办法做出判断的时候,可以问一问自己的心。”
组成外界的东西太复杂了,人很容易就被表象蒙蔽。
林雨泠陷入沉思。
在母亲粗暴地往他嘴巴里塞糖,父亲就在一旁冷漠地旁观,回忆起这些之前,每一次母亲的歇斯底里,哭着求他想起来,他都会有些内疚;听着看着父母的话语与眼神,内疚自己让他们这么的痛苦。
因为在物质上,林家真的,从来没有短缺过他。
陈姝的比喻十分恰当,他就像关在金笼子里的鸟。
尽管失去了飞的自由,却还是会被pua的想,这可是金笼子啊,这是纯金打造的,别的小鸟都没有。
给你的鸟粮是最顶尖的,你悬挂着的视角,外面的山水,寸土寸金。
父母爱你,父母当然爱你。
哪怕他们真的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难道你就不能以感恩的心,谅解他们的辛苦吗?
别人家父母,许多都做不到给孩子道歉,打就打了,骂就骂了。
但父母打过你吗?骂过你吗?
是他们在求你,求你想起来。
是你在给父母折磨。
陈姝的话,跳出关系圈,跳出当事人的局限,直击问题的根源。剥开表面的糖衣,清晰的告诉他,裹着糖衣的毒药,依然是毒药,是毒药就会痛苦,就会死人,而给他吃毒药的,那就不是所谓的‘爱’。
“我觉得父母并不爱我。”
这是林雨泠今天的第二句直球。
陈姝没有立刻去接话,因为她作为第三方,并不好插入别人的家事,说什么都像在挑拨离间。
但林承孝对林雨泠的态度确实很奇怪。
如果说得直白了甚至有些残忍,她觉得,林承孝还不如老李头更像一个父亲。
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换句话讲,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人并不是因为妻女夫儿的才辛苦,是人的能力决定了他的辛苦,人也并不是因为妻女夫儿的才要奋斗,是人活着就要奋斗,不然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物质是生活的基础,是一个人也要去做得事情,而当有了妻女夫儿,去承担这些是应尽的责任。
物质的份量从来就不等同于爱的份量。
陈姝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等林雨泠继续往下说。
这是在这件事当中,于目前为止,她所能为他做的。
林雨泠将目光从窗外转移到陈姝的脸上,非常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她的眼睛:“我能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更多的只是愧疚,但我想不明白他在愧疚什么。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里,始终有一种复杂的东西,和你看我不一样。”
说着,转为捧住她的脸,像捏面团一样捏了捏。
感觉她又长了些肉,终于没了营养不良的迹象,头发也不发黄了,他就不自觉地弯起眉眼。
林雨泠其实并没什么特别想要倾倒的苦水,只是说出一个结论,他很珍惜现在。
“说起来,陈姝,你为什么,确认了我们小时候认识,却一直没有告诉我?”
“唔…”陈姝被捏得有些口齿不清。
“我觉得,我了解的你,接触的你,喜欢的你,都是,从军校开始,从我被你的思想吸引开始。”
“那过去的事情,只能代表曾经发生过。是挺奇妙,挺有缘的,但没什么因果关系。所以如果这对于你来说,那都是不舒服的节点,痛苦的来源,忘记就是好事情,我干嘛要 给你带去压力,给你找不痛快啊。”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此漆黑中就有了明亮。
林雨泠笑起来。
这就是不同,他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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