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我捂脸回忆着我的噩梦。

他停止了翻动书页,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会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悲伤:“如果那天墨尔涅揍我一拳,我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他声音变低了一点,“如果你害怕死亡,不妨让自己变强大一点。”

“比如呢?”

“你可以选,自然人不会只有一种出路。”

这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问题——想要从弱变强,官方给我们的选择是花上一笔费用(可接受现金或者贷款),就可以走进实验室改造自己的身体,从此之后凭借能力决定自己的身份。

我慢慢地垂下睫毛:“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非此不可的原因,我不想植入任何的芯片或者异体。”

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体,喜欢弯弯卷卷的栗色头发,喜欢柔软的皮肤和自由活动的骨骼,喜欢用牙齿啃咬食物,喜欢我脑子里的那些奇思妙想,我并不觉得它们无用,也不想丢掉它们。

珀伽索尔抬头,灰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他不再说话,只留给我一个冷清傲慢的背影。

即便他没有说出口,我也知道,纯种人的本能里有对弱者的藐视。

墨尔涅没有错,错的是我太弱了,连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害都扛不住。

而且我还愚蠢,连变强大的信念和野心都没有。

.

肩膀上的伤痊愈后,我又回到了花园。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去珀伽索尔那里。

一来我不再是小女孩了,妈妈觉得是时候教我一些东西,比如她的厨艺和各种生活技能,学会这些我至少可以独立生活。另外,海因曼夫人生病了,花园沉寂了一段时间,我也就老老实实地呆着。

我长高了不少,甚至比妈妈还要高一些,爸爸很高兴我终于有了点大人的模样,甚至把我接到他那艘破破烂烂的飞舰上,带我出去玩了一圈。

我的头发不知不觉垂到了腰,像卷曲的栗色瀑布,泛着健康的光泽,我学会了编好多种花样的发辫,再插上花园里花叶,等到海因曼夫人再次来到花园,连她都忍不住称赞说漂亮,要知道纯种人的相貌都很出色,能得到海因曼夫人的赞美,那就真的很不赖。

珀伽索尔陪着海因曼夫人一起来到花园,我好久没看见他,当然他也仿佛没看见我一般,眼睛里什么都放不下,我们俩离得很远,也没对彼此说话。

不过,不久之后,我就把自己的长发剪掉了。

我陪着妈妈出门买东西,有个商人看中了我的头发,他说可以摆在橱窗当艺术品,开的价格让人拒绝不了,而且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在这几年的工作中攒了一笔钱,她想带着我离开星穹城,也许找个自然人聚集的地方,买个房子或者飞舰,过更热闹的生活,我也需要朋友,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自然人。

我对离开星穹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有特别珍视我的长发,能多攒一笔钱很好,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会有很多花钱的地方,我很利索地把我的头发卖给了那个商人。

所有人看见我的新发型都觉得有点惋惜——我倒没觉得如何,头发长度在耳朵旁边,弯弯卷卷的很可爱。

那天我坐在花园的树杈,鼓着腮帮子吹着树上白色的花絮,纷纷扬扬像雪一样飘落,珀伽索尔路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顿住了脚步,而后抬头看我。

我冲着他笑了笑,吹散一朵毛绒绒的白色花球。

漫天花雪飞扬,他身姿挺拔又冷清地站在纤细的落白里。

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跟我说话,但他的确是看着我,好一会才开口,语气似乎有点别扭:“如果你从树上摔下来……”

“抱歉。”我握着裙角,轻巧地从树枝上跳下来,笑道,“好久不见,珀伽索尔。”

“我的确在树上坐了好久,再看不见我,管家要不高兴了。”我甩掉头发上的花絮,“您来帮海因曼夫人取鲜花吗?稍等,我去告诉妈妈。”

我一溜烟跑了。

妈妈正好要跟海因曼夫人提离开的事情,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爸爸会来星穹城接我们,再找个地方把我们安顿好,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海因曼夫人对我们的打算表示理解,遗憾又风趣地道:“以后客人们再也尝不到美味的焦糖苹果派。霓娜走之后,花园应该会很寂寞。”

珀伽索尔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垂着眼睛,置身事外,毫不关心。

只是他独自在花园里散步,遇到我,语气轻描淡写又带点奇怪的怒意:“你很想离开?”

我惊讶他会主动跟我聊天。

“也不是……我很喜欢花园。”我挠挠脸颊,“只是……妈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妈妈也说我需要朋友,总不能一直跟花花草草们说话。”

不过后来我们并没有离开。

发生了一些麻烦事。比如爸爸喝醉酒后打赌把他的飞舰输掉了,没有办法来接我们,而拖家带口的星际旅行需要花费很大一笔路费。另外我们想定居的那一片星域最近有些政治摩擦,暂时还不太适合搬过去,而海因曼夫人也极力挽留妈妈,希望她能留下。

妈妈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跟我说晚一些再走,等我那该死的爸爸靠谱一点,等挑选一个完美的定居地,等我再长大些她再多攒点钱。

但我并不介意这些,我那时候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并没有太多发愁或者操心的事情,花园的生活很完美,我喜欢这儿,没有非离开不可的想法。

我依然每天在花园里厮混,打理植物,和人聊天,学点感兴趣的东西,在太阳底下做个美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懒散好像有冒犯到珀伽索尔。

他的日程安排好像并不包括消遣这一项,生活里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可以消耗时间,而事实上他是个很受欢迎的少年,因为家世和自身优秀,有很多同伴主动趋近他,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会跟着母亲借口拜访花园的机会来见他。

但他只顾没完没了地上课,要么在训练场挥动光剑,有一次我远远路过训练场,他的光剑脱手飞窜,“叮”地一声插进我面前的地上,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让我把光剑送过去,我脸涨得通红才把光剑拔起来,气喘吁吁地递到他面前,他却不接,只是问我:“还记不记得隆多星系?”

以前我陪他在那上过几次虚拟军事课。

“记得。”我点头。

“很好。”他冷酷地抬起下巴,“现在,把光剑对准我,启动攻击。”

我朝天瞪眼,无言以对——我为什么要陪一个纯种人练习防御课?

那天珀伽索尔把光剑锁在我手腕上,我在训练场上累到手脚发抖,大汗淋漓,像条狼狈的毛毛虫,他冷声说我每天在花园偷懒,而海因曼家从来不允许有无用之人。

每过几天我就要被珀伽索尔强迫着踏进训练场,经历生不如死的体验。

我抱着光剑,脸颊爆红,精疲力竭地跟在他身后哀求:“珀伽索尔。”

“珀,伽,索,尔——”

他没有回头,却偏了偏首,露出一点眉眼轮廓:“嗯?”

“我,我明天可不可以休息?”

“理由。”

“我肚子疼。”我撒了个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肚子疼,需要安静休息,不可以剧烈运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何冷白的耳廓泛上微红,步伐快快地走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还是被珀伽索尔冷酷无比的声波吵醒:“霓娜。今天的家庭老师对焦糖苹果派很感兴趣。”

自打上次书房的谈话结束后,我就不再踏入这里,也很久没有旁听过家庭课,当我端着一份苹果派走进书房,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个全息投影的蔚蓝星球出现在我面前,遥远的银河系,湮灭的星球,我那古老又素未谋面的母星。

今天上的是宇宙历史课。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下,认真听完了这堂课,直到家庭教师离开也没有挪动步子,仍然注视着眼前滑过的画面。

很多字词和画面已经成为古老的传说,有些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指给珀伽索尔看:“这,还有这儿,是我本该生活的地方。我的祖先为了活下去,在迷雾里走过了五百万光年的路。”

宇宙浩瀚又神秘,生命短暂又漫长,我们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珀伽索尔什么都没有,在我身旁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很难得的机会,我在书房待了好几天,恋恋不舍地看完了母星的历史。

我的兴趣突然又卷土重来,我抿着嘴唇询问珀伽索尔,能不能再度允许我来到书房。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有空就会过来,点开宇宙中的任意一颗星星,走进去,阅读它,了解它。

那无疑是一段很充实的日子,我有时和珀伽索尔共处一室,有时自己漫步在某个角落,如果我自己沉浸的时间太长,珀伽索尔会出现在我面前。

有次阅读体验很难忘,我把自己投影到一颗新生星球上,这颗星球很迷人,有着光怪陆离又神秘丰富的自然景观和初级生命,我漂浮在半空中,用手指去触碰那些梦幻一样的云彩和冰晶。

也许是我独自呆的时间太长,那次我大概自己待了一整日,而且没有睡着,等我回过神来,珀伽索尔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

我扭头,后知后觉地看见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他察觉,也偏首看向我。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突然都有点怔住了,而星球上那些绚丽蓬勃的光线投染在我们身上,映在我们眼里,是一样的柔光潋滟。

后来,我和珀伽索尔的关系似乎更熟悉了些。

我们会挥着光剑站在训练场上,也会一起坐在书房里看点什么,他会冷言冷语地为我解答疑惑,我也会跟在他身边随意聊聊天。

我敏锐地感觉到他对我的宽容是——他允许我在阅读的时候吃东西。

吃对自然人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喝营养剂,我能吃的东西基本都来自花园,他鲜少吃这些,总是淡声说让我改改这个怪癖,不要和地上的虫子抢食物。

我也会有点不服气地告诉他,进食是兴趣爱好和生存需要的统一结合,连海因曼夫人都会用这些花果做成食物赠送朋友,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我那时候咬着一种手指粗细、口感很絮扎的果实,努力向他安利,这棵树来自遥远的星系,还是个意识体,这个果子是第一次长出来,非常非常珍贵,并热情邀请他尝一尝。

他还在看书,轻轻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嫌我聒噪,也许是顺手而为。

他拿走了我手中吃到一半的果实,优雅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愣愣地、呆呆地看着他——他毫无异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急不缓地消灭了被我啃了一半的零食。

我尤记得往昔他嫌弃我的种种,搓了搓手指残留的黏腻感,抿唇:“那个……”

“如果这样能堵住你的嘴的话。”他音调还是冷的,低头注视着眼前的屏幕,可淡色柔软的光线照着他,白金色的头发似乎融化至滑落鬓角,完全遮挡了锋利眉眼。

也许还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至少我在疲倦睡着后不会再做噩梦,只是安静舒适地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是珀伽索尔的精神力,他用强大的精神力包裹住我,就好像贝壳包裹住珍珠,没有声音,不会有碎片记忆干扰和活跃神经扰乱我的休憩,我覆盖着如云絮般的织物随波漂浮着,周围是一种很安定的气息,我也总是能神清气爽,活力充沛地醒过来。

当然,珀伽索尔也有休息的时候。

纯种人的睡眠期很短,但这时他们的意识和防御力都很薄弱,所以大多数人习惯进入安全的睡眠舱。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珀伽索尔睡着,他坐在椅子内,手肘下垫着本厚厚的金箔书,手指撑着额头,双眼紧闭,睫毛浓长。

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吵醒他。

发出的声响似乎完全没有唤醒他的可能,我好奇地凑近打量他,心想他为什么不回房间的睡眠舱,再想强大的纯种人也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最后我停住了胡思乱想,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他已经有趋近青年的外貌,身高可望而不可及,皮肤霜白,五官线条薄锐,棱角分明,气质疏离冷淡。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迟迟不见他醒过来,伸出手,在离他面庞很近很近的距离画圈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趁他睡着,在这种距离攻击他会如何?而他如果突然睁眼醒来,会不会下意识开启防御,直接拧断面前人的脖子。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哆嗦,就在我害怕的同时,就在那一瞬,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猛然睁开,在我面前放大,定定地盯着我——

绿色的眼睛里没有尘埃,清清凌凌,只有我,只有我的影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睁眼吓得一声尖叫,猛然后仰,第一反应就是要逃跑。

不能动,我完全动弹不得。珀伽索尔用精神力控制住我。

彼此的距离被定格,被凝固,很近很近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距离,那森林深潭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我垂到肩膀的短发,细长的眉毛和圆圆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和失措的表情在他浅色的瞳仁里清晰可见。

他略微凌乱的金发,英气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漂亮的薄唇和倒影着我面庞的眼睛亦是近在咫尺。

珀伽索尔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回荡在我的耳膜:“霓娜。你在干什么?”

“我,我正好走进来,看见你在休息。”

我咽了咽喉咙,惊慌逐渐平息下来,只是有另一种微妙又难言的慌乱像蛛丝一样爬上我的心,再蔓延着我的脸颊眼尾,让我觉得发烫难受。

“看了多久?”

“忘记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绿色的眼睛用那种带着研究性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我,一丝不苟地扫描着我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和每一个表情。

那时的气氛奇妙又古怪,偌大的书房,身边漂浮着闪烁的虚拟画面,彼此的呼吸轻洒在面颊,他的薄唇离我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撑垂的修长手指触碰我卷曲的发丝,仿佛整理,也好像抚摸。

谁也没有动,我们好像都在凝固,也像在迷茫,如塑像般定格在那一瞬。

或许不是一瞬,也可能是永远。

当时好像有另外一种感觉,一种试探的安抚,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传来,那些东西像无形的丝线一般,无孔不入地穿进我的皮肤,渗入我的每一寸血液肌骨,并不冷,凉丝丝的,舒缓而安定地抚慰我砰砰高涨的心跳,最后这些丝线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包裹,温柔缠绕,完全放松我的身体,解除禁锢。

那瞬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同时身体软绵绵地滑倒,往旁侧歪去。

凝固的距离被訇然打破,两个人都突然醒过来,珀伽索尔点怔忪地呆住,我迅捷地跳起来,只觉得脸红如烫,浑身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要回花园。”

他没有喊住我,只是垂头握紧着手中的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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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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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坠落一千次(短篇)
连载中休屠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