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都市即便是在深夜,也依旧是霓虹璀璨,宛如白昼。
陵光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顶端,俯瞰犹如星河的灯火。
他任由今夜路过这里的风雪,将他满头白发吹得凌乱不堪。
又是一个千年。
除了发色,他不敢改变自己一丝一毫的容貌,甚至连名字他都未改。
他怕今世与她重逢,她会认不出自己。
即便他知道,只要她恢复前世记忆,即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改变了身形样貌,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她也皆能一眼辩出。
因为他们是曾经共度,千万个日升月恒的同伴。
四方星宿,本为一体。
“呵……你们就这么放心吗?把你们千辛万苦才守住的这个世界,交托给像我这样的一个人……”
陵光的嘴角,好似勉强地弯起一个弧度,那里面有自嘲,有不屑,有玩味……
却都不及,那一抹悲凉渗骨的孤寂。
亘古,天区被划分为二十八个星区,他们四人携二十八星宿,各镇一方,支撑起这个天地。
他原是南方星宿的掌权者,朱雀陵光神君,主火之神。
而东方则由苍龙神君执掌,西方由白虎神君执掌,北方由玄武神君执掌。
四方星宿,本为一体。
然,千年之前,自天地突发异变之后,他便与另外三人的心越离越远。
他不知,他的神识为何还会飘落到这个世间,并未因当年元神献祭,化作镇守四方天地神柱时,而被一同封印。
不仅如此,竟然还让他重生。
更让他觉得玩笑的是,如今他成为了执掌凡人亡灵去向的地界神祗,阎王。
凡人,原是他最瞧不上的。
那不过是创世之神一时兴起,在漫漫时间长河中为了打发无聊,捏塑出的一个“玩具”罢了。
就如他们,也不过是创世之神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
陵光轻抬起右手,一块象征地界之王神权的印章漂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刹时不仅仅是他脚下的这座城市,来自这个世间各个角落今日化作亡灵的死者,都以光的速度向那枚印章聚集。
这样一个仿佛声势浩大的场面,那些生活在霓虹灯下的凡人,却无一人感受到异样,一切皆是照旧如常。
只一瞬,陵光便完成了今日收归亡灵的任务,他眼中的光也似乎又比刚才暗淡了几分。
在这重生的千年时间里,日复一日的,他都做着这件无一人知晓,却只需他动一动念头,便可决定众生生死之事。
亘古,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神力,如今轻易便得。
他却恪尽职守,不越雷池半步。
-
陵光自狂风呼啸的楼顶,回到这座建筑最顶层的房间。
他蜷缩在地面上,紧跟着他的周身出现一汪碧清的如同一面镜子的湖水。
于是,他似还未出生的胎儿,浸泡在母体的羊水中。
此刻,再看他面上,终于多了一分柔和,那闭合的目中似乎随时都能溢出,仿佛终于找到归宿的泪水。
这间房间,是这座城市所有追逐梦想之人的梦想之地,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无人知晓它的真正模样,也无人得知住在里面的人的真正身份。
外人只能通过猜测来想象,想象这个房间的主人富可敌国,可以左右这座城市的兴衰,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想,这个房间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所以,这个房间一定是这个世间最奢华、最典雅、最智能的……
人们用各种他们所能想到的形容词,去形容这个房间。
然而,事实上,这个房间犹如它当初,初建好的模样。
确切的来说,如果用这座城市的人习惯用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半成品”。
-
东井站在门外,右手保持叩响门扉的动作,已有三分钟了。
他在犹豫要不要去惊扰,从昨晚深夜十点到现在,独自呆在这个屋内近二十个小时的朱雀大人。
平日里,朱雀大人一定会在早晨八点,准时地从这个房内走出来,然后下楼,用他早已准备好的早点。
当然朱雀大人前世是神,今生也依旧是神,神本来不需要食物,但朱雀大人在得知他会做饭之后,要求他给他准备凡人的一日三餐。
而今天,东井又瞄了一眼自己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块儿做工精良的瑞士手表,表盘上时针和分针都已经笔直地连成一条直线。
这是晚餐的时间点。
-
东井是一百三十多年前,被陵光在另一座城市里找寻到的。
前世的他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南方七宿之首的井宿神君。
那一天,天气很晴朗,十九岁年纪的他风华正茂,刚从棉纺织工厂下工回来,正好与转世为如今地界阎王的朱雀大人,在他家的胡同口擦肩。
他们两个人是同时转的身,眼神对视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关于前世以及最后一次轮回凡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淬不及防地拍岸而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容貌和身形便定格在那一刻。
他看到朱雀大人原本暗淡的目光里,闪过惊愕,但更多的却是令他惊愕的喜悦。
他当时还有一种错觉,倘若那时他们两人不是在人来人往的胡同口,或许他还能有幸看到朱雀大人为他流下激动的泪水。
这一不自量力的想法,即便是在此刻,他依旧确信不已。
前世的朱雀大人极少喜形于色,只有在那位面前,他才会表现的不像平日的自己。
但是那个人,在化作四方神柱之后,已经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他想,许是朱雀大人看到他的那刻,想要真正为此流泪的人,其实是那位吧。
因为他的出现,给了朱雀大人一个希望。
但他也清晰的记得,那位是如何毅然决然地,完全不留后路地将自己献祭了出去。
也因此,朱雀大人才会在那时放弃自己为此费尽心血的筹谋,终于在那场势均力敌的较量里彻底败下阵来。
随后朱雀大人也将自己献祭,化作了四方神柱,而他和另外六位作为南方的七宿,自然也义无反顾地追随。
现在想来,苍龙神君还是成功了,成功的让他们带着前世与凡尘的记忆,转世轮回。
只是,这也许不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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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东井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叩响门扉的时候,门自里面打开了。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陵光打开门,迎面就被东井挡住了去路。
“呃……朱雀大人!晚饭时间到了!”东井赶忙往旁边退开。
“今晚我不吃了,我想去街上走走。”陵光穿上东井递过来的一件黑色大衣。
随即东井顺势抬手,将陵光的一头白发变成了黑色。
“不是让你,不要总是多此一举吗?”陵光微侧了侧头道,“不必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今天正好又是一个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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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朱雀陵光消失在电梯门内,东井不由叹了口气。
亘古,星宿因天地偶尔的失衡,每千年一次轮回于凡间。
但回归天位之时,必不带凡尘记忆。
然,上一次他们轮回凡间之时,却带着凡尘的记忆回归天位。
只因,这是四星之首的东方苍龙神君,耗费神力及心力苦心安排之故。
便就是为了今日,他们能一个个顺利转世于凡间,不再受制于神谕的影响。
但,那时的朱雀大人并不相信苍龙神君能够达成此事……
于是,朱雀大人选了另一种方式,想借以牺牲一部分同伴,以更大的胜算去保全他想保全以及想要守护住的人。
然而,在这一场他算无遗策的计划之中,朱雀大人还是漏算了一件事。
他想守护住的那个人,并不需要他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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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陪着朱雀大人,每隔十年就辗转一个地方,带着如星尘一般飘渺的希望,去寻找前世的同伴。
百年就在这样的不断寻找中,一晃而过。
但今次与以往不同,他们在这座城市已经停留超过二十个年头。
朱雀大人很少与外人接触,也很少在白天出门。
他却不能如此,所以这几年他终于还是用元神之力,稍稍让自己的面貌看上去老成一些。
他没有问过朱雀大人,为什么在这座城市停留这么久,他知道一定是他感应到了同伴的气息。
但为何这么久,一个同伴也没有再出现呢?
东井站在阳台上,抬头看向夜空中因城市过于明亮的灯火,而显得暗淡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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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他的身侧是川流不息的车来车往,身后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这是他住在这座城市的第二十个年头,也是自他重生之后,第一个千年。
为什么只过了千年而已,却像是已过了万载光阴?
陵光看着眼前急速而过的车流,那时候他觉得时间对他毫无意义,百年犹如弹指,万年不过是眨了一眨眼。
只有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时间是在流动的,也只有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他才期望时间能慢点,再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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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她!抓住她!”
陵光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呼啸而过,紧跟着断断续续的跑步声自身后传来。
太慢了,根本不可能追到。
陵光在心内不由地感叹一句,这个小偷的身手倒是不错。
这座城市什么都好,就是小偷太多,且还特别的胆大,有那么几次还偷到了他的家里,只是后来那几个人都被东井折断了一只手。
不是东井仁慈,故意留下一只让他们往后依旧能自立谋生,而是东井觉得狗改不了吃屎,等他们下次回来报复时,他还能再折另一只。
折腿比较麻烦,他要亲自把人丢下楼,也会给这边的社区政府带来麻烦,东井当时说,有腿总好过没有手强,腿也能当手用的,等他们双手都被他折了,若是还是不知悔改,再去折腿也不迟。
他听了后不由苦笑,还是同前世一样的性子,乱七八糟的想太多!
所以,东井没有等到再折另一只手或另一只脚的机会,那些人没有再来找过他们。
因为,他直接抹去了那些人做小偷时的全部记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多么希望他过往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能在那个人的记忆里全部被抹除。
然后,他可以,重新再爱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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