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中午吃了饭,下午就继续去劳作,村庄偏僻,挑水要走很远的路,她要在太阳落山前把水缸蓄满。

外头阳光正烈,重峦叠嶂,坡上栽种着枫树栾树和一排排哨兵般的白杨。巴掌大新生的叶瑟瑟摇晃,到了春深那些从山脚铺到山巅的绿意扶摇直上奔向云霄。

长在悬崖峭壁的红花绿叶在日光下勾出一幅风景画,云彩和飞鸟为墨,掠过一望无际的群山,杜鹃鸟一刻不停地啼叫,凄凉衰怨的声音更衬得天空辽阔。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如把利刃,林木起起伏伏,风景层出不穷。旷山,清河,滩涂以及呼啦啦跃然而上的鸟群。

一路爬山越岭,见到各种噪鹛,都是老朋友了,它们中有丽色,有黑顶,有灰头,也有数不尽的红嘴雅雀。叽叽喳喳地在脚边蹦跃,扑闪斑翅一步一脚印,连成一串哒哒地跟在小夭身后。

烈阳如一把火,寂寂地在头顶燃烧。

走过原始山峪就听到潺潺泉水声,四周空气清甜,百草丰茂。小夭一瓢一瓢舀水,盛满一木桶,摇摇晃晃挑回去,这里自由,人烟稀少,鸟鸣啼叫,是它们的天堂。

小夭不自觉哼起歌,歌声飘走:“红岩上红梅开哎/千里冰霜脚下踩哎/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哎/向阳开/红梅花儿开……”她唱的正是《红岩》里的《梅花赞》。

天色昏暝,她拨开杂草,坐在一块巨大的赤色石头上休息,树林中一阵窸窣,寂静中忽而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一大群栖息的鸟类惊觉振翅飞走,两片落叶飘飘然掉下,抱着爪子乱看的大尾巴松鼠惶恐地窜上树。

小夭也吓了一激灵,起身循着声源找去,林里幽闭,高大的栾树将她身形挡得严实,各个树梢枝头像爪子伸向天空,遮天蔽日,只留一斜斜光芒困在密林中。

几米开外是一个夹木狩猎陷阱,圆木从据口断裂,想必是有野兽被捕。小夭探脖子,没见着什么猎物,紧接一声狼吟从草垛里传出,原来是诡计多端的人以防万一在断木下还准备了捕兽夹!

那只狼躲掉被夹断脊椎骨的风险,却没躲过另一个陷阱。

阳光穿透叶隙,在小夭紧张的脸上闪动,那只狼趴在地上,一双警觉的眼紧盯树后的小夭,狼眼里充满杀气,锥子般冷飕飕地扫过来,准确无误辨出她的位置。

小夭被震慑住,傻傻地站在原地。它的体型比以前见到的要大一倍,身形长且高,在光照下灰白毛色发亮,身躯威猛,前胸和腹部洁白得像河边的芦花,这是一只年轻健硕的狼。

它直勾勾盯着小夭,虽然有树丛藏身,但它目光锐利,能洞察到一切风吹草动。

她听到两个熟悉的嗓音,正由远及近朝这边走来,是伢子和鲈二鱼,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平时顶多捕到一两只鸟,这次能捕到一只狼。

小夭处于举棋不定的状态,不经意看到那狼的后腿鲜血淋漓,捕兽夹加工过的洞口,锋利的枝条扎进血肉,伤口不忍直视。

但她确认它有能力站起来,还可以逃生。

附近山势陡峭,她来往频繁,知道哪里可藏身,哪里是陡崖,但伢子他们也知道,这是条挑水的必经路。

男孩们魔鬼的笑声渐渐逼近,小夭心里掐了一把汗,默数计算时间:“十,九,八,七……”

重而有力的脚步像铜钟,钟摆来回撞击在她心尖,丛里传出踩碎腐烂叶子的沙沙声,她鼻尖冒汗,吞了下唾液,眼睛直直地盯着来人的方向。

那狼竟没半点慌张,只一个劲儿地瞪着小夭。

“五,四,三,二……”她心率快到乱了节拍,汗水把手心浸湿。

灰狼看出她的想法,调整前肢,耸动的双耳竖立,等待时机,深色的狼眼如盯梢猎物,等待着时机。

“一!”

小夭闯出绿丛,掐准时间冲进去,夹子的踩踏机关贴在地面,她用力一踩,咔哒一声,那野兽一跃而起逃出陷阱,居高临下的姿态竟有种庞然的威慑力,长尾一扫跳进林里,转瞬消逝。

鲈二鱼率先发现小夭,她转身就跑,飞快拔腿,乌黑的马尾像朵绽放杜鹃花,在空中抖然战栗,背影纤瘦,远看好似张轻飘飘的白纸在绿丛中飘摇。

“别跑!”他咬牙,额角的青筋突起。

“抓她!伢子!”

三道人影如短箭咻咻地劈开密不透风的林荫,前后暴露在铺天盖地的阳光中,左右追击,小夭俨然成了他们的猎物。

此处壁立千仞,危峰兀立,稍不留神就葬身在这深山老林,三人灵活地穿梭在嶙峋的怪石中,如鱼得水般,森郁冷然的气息如密网,罩住所有的腐烂与生机,一只鸟都飞不过,一山连一山,不熟悉山路的人压根没有生还的希望。

小夭顾着脚下,焦灼地闯出一条条路,在峻岭中寻觅方向。枫树的树枝啪啪地打在脸上,低矮的灌木丛绊住腿脚,藤蔓匍匐在地,利刺扎进裤管,未成熟的蛇莓被一双双脚步踩过。

那些红果迸出的汁液鲜红如血,光影变暗,太阳又落下一寸,空留微弱余晖。

鲈二鱼一口一个杂碎骂道,伸长手臂眼看要拽到女孩的发尾,发丝却如游鱼从指缝溜走,手悬在半空,忽然之间,墨绿的山林间闪出一只体格惊人的狼。

它又回来了。

湛黑的兽眼凶神恶煞,如把出鞘的军刀,犬齿发出阵阵吓人的低吼,它死死地咬住鲈二鱼的裤腿,拖进葳蕤成荫的小路,动作利落,尘土飞扬。

看见这一幕的伢子浑身颤抖,鲈二鱼向他大声呼救:“救我——救命啊!”

他抖着手,“别吃我别吃我。”他指着同样被吓傻坐在地上的小夭,“吃她,那个杂种。”

灰狼缓缓向伢子走去,伢子吓得一动不动,双腿止不住打颤,一个站不稳,半边身子颤颤巍巍地从山坡上栽下,双手后抓,连滚带爬。

两人一狼僵持,直至小夭颤抖地站起来,继续朝反方向跑,灰狼目光幽暗,像是一路目送,望着她离开。

小夭觉得鲈二鱼和伢子要葬身在这里了,她也必然逃不过。

斑斓的霞光从枝叶里挤进来,密密挨挨,将森林摹出一层彩色,微尘在清透的光线中漂浮,红霞燃烬。夕阳坠下天际线,虫鸣纷乱,温度骤降。

小夭脸上的汗被吹干,发上沾着树叶,肩处扎着小刺,朦胧晦暗的光聚在崖上,很快就会消之殆尽。

山里的人体力好,可以六七个小时不停翻山,层层叠叠的绿叶里挂在水红色的野果,像夜里的小灯笼。半生半熟,她咬了两口,涩的发苦,皱着脸吐掉。

寂寞的月光如层纱衣覆在小夭身上,她手脚并用爬上乱石,后半段路全是陡峭的斜壁,她侧身或放低重心双脚下滑,鼻翼又渗出汗。

她拽着粗壮结实的树枝,一只脚搭上对面的岩石,眼睛找着另一只的落点,却见一抹黑色影子来到她身边。

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

小夭绕是攀山经验再多,这时也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目测应该是个男人,手脚很长,影子高大威猛。

她猛地回头,瞬间像触电,手心倏地缩回又反应极快地抓住什么,心脏在胸腔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再不敢抬头与那人对视。

他头发凌乱得像堆杂草,看起来粗糙,古铜色皮肤,脸色阴冷,和猛兽一样危险,右腿有新伤。他戒备地看着小夭,与她几步之遥,赤脚站立,是个健壮,介于未成年与成年之间,力量在她之上的男人。

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浑然一个野人样,像随意扎根生长的野生植物,毫无生气,但足够坚韧顽强。

崖岸的砾石哗哗地往下掉,他迟疑片刻,俯下身,像小夭伸出手,两人的距离缩短,小夭也戒备的看向他。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黑沉的眼,没有感情,如漂浮在水上的渔火,星星点点的光,格外亮。

她见过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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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弹指千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