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回来!”
连长只对他们说了这四个字。
徐卫彪检查好枪弹,勾住刁羽的肩,对连长说:“保证完成任务!”
出发前,刁羽告诉徐卫彪:“如果咱俩只能回来一个的话,一定得是你。”
“别扯淡了,我死了还有我哥照顾我妈,你家可就你一个。”徐卫彪又想起什么,猴儿急地补了句,“我要是牺牲了,你必须每年都替我去看看我妈,可你要是死了,我可不管你爹啊!”
“滚犊子!你丫说的是人话吗?”
再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聪明的猎人。
徐卫彪和刁羽每天反复背老阴山的地形图,甚至好多次半夜偷跑出来实地勘察,早就将周围的地形特点烂熟于心。因此他们选择埋伏的地点都格外隐蔽,那些惯常狡猾的“猴子兵”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到陷阱之中。
二人枪法都十分的准,又能巧妙地利用山石击退敌人,确确实实令敌军一时间不敢再行贸然之举。
“前面就是老虎口了。”徐卫彪伏身于树丛中和刁羽说,“据侦察兵报,敌军在此设了炮火,布防严密,论人数武器,咱都没法儿和他们硬碰硬,所以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损八百。”
刁羽翻出随身带的地图,指着“老虎口”东南一带,说:“这儿生长着大片毛竹还有次生林,要是咱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引诱敌军进入这里,再将炮弹打在那些毛竹上,就能提高弹片在空中的覆盖面和杀伤范围,别说八百,肯定能叫他们自损一千!”
“好,我带一部分人进竹林,你瞅准时机向敌军开火。”
“你丫是不是要抢头功?!”
“我他妈是那种人吗!”
徐卫彪知道刁羽说这话是想替自己进竹林,毕竟充当诱饵要冒极大的生命危险,很可能一去不回……他不再给刁羽说话的机会,直接带人钻上小路往毛竹林前进。
刁羽气得压低嗓子喊了他一声:“徐卫彪!”
徐卫彪头也不回。
两个小时后,敌军果然上钩,开始朝毛竹林开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充斥着整片竹林,然而当“猴子兵”们钻进林间后却并未发现我军战士的身影——徐卫彪机警敏锐、因时制宜,制造出动静并成功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立刻带领士兵沿小路退出了竹林。
刁羽紧接着带人冲了上去,借助地形优势向“猴子兵”发动几轮轰击,炮弹在半空被引爆,将敌军一网打尽并令其命丧竹林!随后,刁羽绕到后方与徐卫彪一行人汇合。
二人默契配合,最终成功突破“老虎口”,夺回阵地并将物资送至在72号高地作战的战士们手中。
至此,他们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但望着满山的光火交织,还有倒在战壕内外的战友们,徐卫彪决定要留下来,帮助在这里继续奋战的战士们夺回高地。刁羽与他不谋而合,舍生忘死地参与到轮动作战之中,几经凶险都化险为夷……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眼看72号高地就要收复了,我军的支援力量也已在赶来的路上。岂料敌军仍不死心,还要做最后的挣扎,竟派出死士乔装打扮成我军战士,身上绑着炸弹潜入我军驻地,欲与我军同归于尽。
第一个炸弹引爆时刁羽正好在旁边。只听巨大一声轰响,天旋地转、耳鸣不止,刁羽很快失去了意识并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同时他的一只手臂被炸飞了……
战士们反应极快且行动有序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才朝那些死士的头部开枪,竭尽全力避开其身上绑的炸药,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尽管支援力量没多久就赶了过来,我军仍因此伤亡惨重。
徐卫彪怎么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仅在眨眼之间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倒在了自己身边。这情景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以至于战役结束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被噩梦困扰,被军医诊断为战后心理综合征……而在当时,徐卫彪只想找到刁羽。
“刁羽!刁羽——”
徐卫彪一边喊一边刨掘废墟上的泥土和碎石,不停地翻找了好久,直到十指都洇血才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刁羽。
当他终于把人从土堆里拉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刁羽空空荡荡的右手手臂处伤口血流肉烂……
愣了,傻了,吓坏了,大脑无法思考,心脏被狠狠揪住,胃里翻江倒海不断涌出酸水……徐卫彪没办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仿佛所有感官都瞬间炸了开,眼前亦是划过那个场景:上辈子和刁羽在仓库茬架,他断了刁羽一只胳膊,好像……也是右手……
“兄弟你醒醒!别睡啊……醒醒!你他妈赶紧醒过来!”徐卫彪连吼带骂,用力拍打着刁羽的脸试图唤醒他,又慌张地把自己衣服上干净的部分撕扯成布条系在刁羽的伤口处,努力按压止血并说,“咱们赢了!咱要回家了!不能睡啊,刁羽,你听见了吗?不能睡!醒醒!你给我睁眼啊刁羽!”
刁羽本来已经没有求生的**了,昏迷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希望徐卫彪能够安全回到营地,告诉连长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算白白牺牲。
可耳边怎么总能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是……徐卫彪?
刁羽眼皮动了动,“彪、彪子……”
徐卫彪不敢落泪,怕泪水掉在刁羽的伤口上,万一感染了就真会要了刁羽的命。他撇过头说:“是!我是徐卫彪!刁羽,坚持住!军医马上来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扯淡!你丫命大着呢!死不了!”
“彪子,你别……骗我了,我要是真死了,你就帮我跟……跟我爸说一声……他儿子,没给他丢人!”
徐卫彪等不及军医过来,背起刁羽就往营地那边跑,咬牙切齿地回答:“要说你自己说!刁哲那老王八蛋,我他妈一句话都不会跟丫说的!”
“你才……老……王八蛋……”
“刁羽我告诉你啊,你丫把眼睛给我睁大了!你要是敢睡,信不信我把你从这山头扔下去!”
刁羽没了右臂,重心不稳,屡屡从徐卫彪的后背滑落。徐卫彪只得卯足了劲儿,又在坎坷的山路上走得极为小心才没把刁羽摔下去。
“路那么远,我,我怕撑不住……”刁羽眼皮子越来越沉,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他趴在徐卫彪背上,用尽全力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彪子,这辈子能和你成为兄弟,我刁羽,没白活!”
徐卫彪脚下一顿,点了点头说:“是,兄弟。可你要是现在就死了,那就不配当我徐卫彪的兄弟,我也不认你这个兄弟,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又迈开步子朝战地医院奔去。
正是徐卫彪的这种坚持令刁羽慢慢重新燃起了斗志,对活下来的渴望犹如野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是啊,他刁羽没那么容易死,他能活下来,一定能活下来!
“彪子,你、你本事大……别松手啊!”
徐卫彪咽下泪,咬牙回应:
“好!谁松手谁孙子!”
……
战役于八月底告一段落,大多数伤兵都跟随部队回到了南明军区,徐卫彪就是其中之一。
他坐在军卡后座,看着身边一个个空位,内心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特别希望自己经历的这些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原本坐在这些空位上的人都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惜身上隐隐作痛的大小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徐卫彪: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残酷的事实。
军区营房里许多兄弟都没能回来,可名还是要点。
自那天起,操练场显得格外空旷,不知是不是无人应答的缘故,连长的点名声似乎总有回声,直到他念到徐卫彪的名字:“徐卫彪。”
“到!”
总算有了那么一丝生气。
连长含泪点头:“好!”继而念下一个名字,“刁羽。”
“……”
“刁羽?”
“……”
“报告!刁羽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救治。”徐卫彪瞪着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不敢眨一下,掷地有声地说,“报告连长,刁羽命大,活着呢!”
万幸,仗打赢了,刁羽也活了下来,但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又在军区的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才渐渐清醒。
中秋节那天,军区组织各连队的战士们晚饭后在大礼堂观看文工团的慰问演出。徐卫彪本来不想去,刁羽自打醒来状态就特别不好,成天浑浑噩噩一句话都不说,就盯着空空的右臂处发呆。他怕刁羽想不开,说什么都要守在旁边,心想自己好不容易背回来的人,医生也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绝不能让丫寻了短见!
徐卫彪打完晚饭就跑回了病房,意外发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正踮着脚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病房里看。他走近一瞧,有些惊讶地叫她:“蒋明月?”
蒋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来人是徐卫彪后,她不大好意思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在这儿干嘛呢?”
徐卫彪觉得奇怪,通信连在战役结束后就回去了,蒋明月这是特意请了假过来探望刁羽的吗?他们俩……
“我……”蒋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见徐卫彪手里捧着的饭盒,忙问,“这是给刁羽的?”
“是。”
蒋明月近乎于明抢般夺过饭盒攥在自己手里,又问徐卫彪:“你不去大礼堂看慰问演出吗?”
徐卫彪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什么,笑了笑说:“去!我这就去,这不是刚去给屋里那位大爷打饭嘛!”他正准备走,忽又折回来小声提醒蒋明月,“那个,刁羽的右手……”
“我知道。”
徐卫彪没再说下去,转身去往大礼堂。
礼堂内,文工团正在表演歌舞《英雄赞歌》,刚好演到一段女兵独舞。
令徐卫彪再次感到意外的是,台上那飒爽优美的舞姿竟是出自他最熟悉的人——
“红梅?”
徐卫彪双唇颤抖着呢喃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忍了半首歌的时间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惨,抽抽噎噎的肩膀抖个不停,豆大的泪珠砸得满地是坑,却是将手握成拳抵在口齿间紧紧咬住不发出声音……这种无声哭泣最令人动容,连在台上表演的文艺兵们都忍不住偷瞥向他,暗暗猜测这名战士或许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
不少战士都被歌舞表演所感动,想到失去的战友,低声的啜泣此起彼伏。直到下一个节目登场,气氛才有所缓和。
此时,徐卫彪听见身后有两名战士悄声谈论:
“那名跳独舞的女兵叫林红梅,外号军中‘一枝花’,听说是高知家庭出身,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里还有个一门心思要考协和医学院的弟弟,一家子都是优秀的人才啊!”
“她可真美!你说她要是有个妹妹多好,军营双生花!”
“得了吧,就是再多花儿人家也瞧不上你!甭做美梦了你!”
“嘿,说的跟能瞧上你似的……”
慰问演出一结束,徐卫彪立刻冲向后台寻找林红梅,站在候场区门口大声呼唤:“红梅!林红梅!”
声音大的堪比他上辈子在城南分局留置室里喊林志华一样。
周围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徐卫彪全视而不见,只注视着那扇门。
没多久,林红梅出来了,没来得及卸妆,身上也还穿着演出服。
她是白衣天使的时候就已经很美了,想不到穿上军装,更美!徐卫彪看着林红梅,突然语塞,提前想好的词儿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想离开,同她面面相觑了好久。
直到听见林红梅问他是谁、找她有什么事,徐卫彪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说:“没有,我就是……想重新认识你一下。”
“重新?我们之前认识吗?”
林红梅觉得这人好奇怪,相貌倒还算端正,就是言行举止透着不正常,得亏是穿了一身军装,这要是走在街上碰见这么个主儿,她绝对得绕着走!
徐卫彪从兜里摸出钢笔,又慌里慌张地管旁人借来一张纸,撕下一半写下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和部队番号,硬塞进林红梅手里,说:“以后你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联系我!”说完又把钢笔和另一半纸都递过去,“你也留个地址吧,赶明儿我写信给你。”
一九八四年电话尚未普及,更甭提什么传呼机、大哥大了,徐卫彪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系林红梅。
女战友见林红梅迟迟不回来,想着马上要谢幕了就跑出来催她。当看见那张纸条时,女战友一下子猜出徐卫彪对林红梅的心思,撺掇着林红梅也赶紧写下地址回应人家。
“哎呀你真是……”林红梅假装推脱两下,用娟秀的字迹在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写下了文工团收发室的地址,然后把纸和笔还给徐卫彪,说,“你要写信就往这儿寄。”
“好!对了,”徐卫彪犹豫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一个弟弟,叫林志华?”
“是啊,你怎么知道?”
徐卫彪有些无措地说:“我……我听说的。”
林红梅“哦”了一声就和女战友挽着手跑回到后台准备谢幕了。
徐卫彪将那半张纸视如珍宝般捧在手心里,心情复杂地愣了好半天。直到文工团全体谢幕完毕并乘车离开了军区,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了病房。
蒋明月早走了,病房里只剩刁羽一人。
不知蒋明月说了什么,刁羽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眼睛虽然是肿的,嘴角却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左手捏着一张照片,是开战前他缠着蒋明月非要和她拍的合照,见徐卫彪进来,他主动打招呼:“彪子,来了啊。”
徐卫彪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傻愣愣地搬了一把凳子坐在病床边,吃着蒋明月带来的苹果。
刁羽难得多问了两句:“你眼睛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了?”
“……”
“不会是为了我,伤心伤的吧?”
“滚蛋。”
这下刁羽就知道了徐卫彪没事儿,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肿泡泡的两只金鱼眼看。
“你甭看我,你自个儿也一样。”
“我这是高兴的、喜悦的眼泪,你能比吗?”
“我说你小子又活过来了是吧?前些日子谁啊一直半死不拉活的,合着我伺候你这么长时间,还不如蒋明月过来跟你聊会儿天啊?见色忘义!”
刁羽笑了笑,说:“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么,你到底怎么了?看个慰问演出能看成这样?”正经没两分钟,他打量着徐卫彪,想到慰问演出大多来的都是女兵,又歪嘴一笑说,“该不会是见到那么多女兵激动了吧?”
徐卫彪白了他一眼,心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然后三两口吃完一整颗苹果,扔了核就往病房外走,边走边说:“回去睡觉了,明儿再来看你。”
回到营房,徐卫彪没有睡觉,也根本睡不着觉,趴在床上蒙着被子打着手电筒给写信。
[叶茫,我今天看见红梅了,我……我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要弥补吧,我和她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就想着万一她有需要,我能帮多少帮多少。红梅现在在文工团,战斗胜利了,文工团来慰问演出,她表演了歌舞《英雄赞歌》,跳得很美,我很激动。不怕你笑话,我激动得都哭了!眼睛肿得不像话,晚上去病房找刁羽,他居然说我是没见过女兵才激动得哭了。切,他看见蒋明月不是也哭肿了眼睛吗?还好意思说我!我和红梅那些过往,他压根儿不懂,我也没办法向他解释,但你是知道的,我……唉,我也不知道该说啥,总感觉有些人、有些缘分真是奇妙。最后,期待你的回信。]
第二天徐卫彪照常到收发室寄信,收发员好心提醒他:“同志,您这封信要是不着急,可以等十一之后再来寄,到时候就能享受义务兵免费寄信了,能省点钱。这是今年六月颁布的新规,那时候你们还在前线,没办法通知你们。”
徐卫彪见说话的人脸生,一番询问得知原来的收发员老郑请假回老家了,眼前这位是暂时顶替的,所以并不知道他向来要寄挂号信。
“没事儿,我不……”话说一半,徐卫彪正要给钱付邮费的手顿了住。
他想到林红梅,想到那会儿自己刚有了点儿钱就给林红梅买花、买漂亮裙子、买包、买钻戒……什么贵买什么,什么好买什么。
而现在,再不缺钱也和过去没法比。徐卫彪盯着手里的钱,默默把它收回兜里,又拿走了那些信,和收发员说:“不好意思,我过两天再来吧。”
明知道很多事情都该过去了,可潜意识里就好像还过不去,总想留着钱给对方花,自己能省一点是一点……
徐卫彪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到底是出于对林红梅尚未消弭的爱意,还是歉意。
(未完待续)
腻腻歪歪的感情戏还能写个一二,这种战事,呃……凑合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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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老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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