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略显昏暗的通道中，左格忽然蹦出这么个问题。
“没有。”莱恩闭着眼撒了个谎。
“那你这趟来得绝对值。”
左格笑着回头望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挑。
“埃斯凯布尔终年严寒，我们可以去链城，可以玩雪，或者去看滚滚，中转站的星港里经常会有环带旅行团的飞船，要是恰好赶上了，我们甚至可以来一次千星游。”
“哦。”
莱恩边走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他并不在意那些，重要的是埃斯凯布尔这个地方本身。
进入安全区，舰船逐渐收起侧翼保护层，外来的光线即刻透过舷窗，打亮原本幽然暗沉的长廊。
猛然刺入眼瞳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紧接着他被这前所未见的景象所吸引，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走在前头的左格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注视着棘海妖靠近舷窗、将手搭在上面看得入神的模样。
侧面舷窗视野一览无余，时隔多年，埃斯凯布尔再次在他眼前摘下了她的神秘面纱。
这个名字已然不再单指这颗星球。
星球是种子，而那如粗壮枝干般盘根错节环绕在外围的巨型中转站、太空港与大小卫星将它层层拱卫起来，外延那绮丽迷人的巨型光环即是著名的千星环带，由八千多个永久开放的大型星隧组合而成。
考量到星隧标记点的数量及站点间连接的灵活性，千星环带起码将数以万计的行星与星系紧密连接在了一起。
无数来自茫茫宇宙间的文明正如枝干延伸向外部的枝桠与果实，它们的光芒穿过环带汇聚于此，滋养着巨树那永不熄生命力的核心。
根据星隧连接原理及光暗面理论，两座星隧站点互通时，穿行者从一座星隧的光面进入后，便会从另一座星隧的暗面出现，由此得以实现星隧间的双向流通。
此时此刻，不计其数五光十色涂装或鲜艳或黯淡的飞行载具如同海中集结觅食的数量庞大的鱼群，悠然穿梭于壮丽的环带之间。
“这看起来比伊奎莫斯还要繁盛。”莱恩喃喃道，眼瞳中倒映出斑斓绚烂的光影。
他原以为阿德纳斯4区的巨型星港已经够令人叹为观止了。
“是啊，”左格站到他身旁，笑着回答：“如果算上不太合法的那部分，埃斯凯布尔的贸易量和贸易额都要超过伊奎莫斯。”
“……”
他们所在的舰队像伺机而动的鲨鱼，绕着环带不紧不慢地航行，最后驶向位于星球北极点外的银轶空间站。
“等不及了，我们快过去！”
见此刻航线已经偏离了他们的目的地，左格拽起他的手就跑，莱恩最后望了舷窗一眼，将那瑰丽的景象刻印在脑海深处。
鸣鸟已经等候在机库里。
他倚靠着一艘涂漆鲜艳火红的飞行载具，笑吟吟地向左格挑战：“你的技术应该还没有生疏吧？”
“少废话了，还是老规矩。”左格毫不示弱。
莱恩在一旁默默听着，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眼看鸣鸟登上了载具，左格扭头询问他：“我和鸣鸟先绕环带跑一圈，你要和我一起吗？还是你先在这里待一会，我晚些来接你，怎么样？”
和我一起吧，很好玩的！
莱恩听见左格指向性非常明确的心声，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反正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聊，他又不想和舰船上的人打交道，于是遂了金闪闪的意：“我和你一起。”
左格压抑住兴奋点点头，他选了一个常规款载具，黑色涂装的潜行者A-11。
莱恩坐上他旁边的位置，他十分自然地探过身子替他启动座椅的安全锁定模式，确保对方会安然无恙后，他自己才坐好，对着同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别害怕，相信我就好。”
莱恩：？
左格说完这句话还不足一分钟，他就已经悔青了肠子。
千星环带上的星隧设置并没有什么规律，有的正面——也就是光面，朝着星球的那一侧，有的则是反面朝着星球。
成千上万的飞行载具穿梭进光面离开，同时来自远方的飞行器也在通过暗面到来，星隧布局的这一特性使得环带周围“鱼群”的行动轨迹更加难以预测。
电光石火之间，一黑一红的两艘飞行器各不相让，在这密集的移动障碍群中疾速穿梭着，不断急转、翻滚、俯冲、跃升以躲避横向而来速度不一的各式载具。
莱恩僵硬地靠在座背上，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指尖发凉，一刻也不敢眨眼地凝视着前方，尽管他看不清任何一艘一闪而过的飞船的模样。
眼前光影流转瞬逝，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冲袭着感官，以至于他恍惚间回忆起年少时被罗塞掐着脖子从高空扔下的恐惧感。
与鸣鸟的连线里，两人不知得了什么乐子，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近在咫尺的笑声与眼前如雨点般袭来的密集障碍互相交织，牵动着莱恩高度紧绷的神经，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皮发麻，以及一种上了贼船的悔恨感与无力感。
“喂、你慢一点。”
他试图用强装镇定的声音提醒身边已经玩疯了的人，但是收效甚微，下一秒又是一个急速闪避、紧接几轮突如其来的翻滚。
简直是……恐怖分子！！莱恩已经眼冒金星，胃也不遑多让地在翻山倒海。虽然这样的评价从他一个星盗嘴里说出来显得不太合适，但、是、这俩见鬼的飙飞族简直是恐怖分子！！！
“莱恩，没事吧？”
印象里左格后来好像问了他这么一句，记不清了，见鬼去吧。
睁开眼见到白茫茫的一片时，棘海妖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国。
见他醒了，金闪闪乐呵呵地迫不及待地汇报自己的战况：“这次惜败给鸣鸟，他也就比我快了差不多一秒半，我还是手生了……啊，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哦。”
莱恩疲惫地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谢邀，下次这种活动他就不参加了。
“你快看下面，是不是很漂亮？”
他掀开眼皮瞥左格一眼，疑惑地稍微向前探出身子俯视——
此刻他们下方是沟壑纵横蜿蜒壮丽的冰峡，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透着清丽的碧蓝，如同镶嵌在黑山白雪之间的翡翠。
冰峡那挂满锋利冰锥的尾巴伸出断崖，延伸到前方一望无垠的冰原上，初升的日光被冰面反射、切割成散落平原的无数寒星，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光芒。
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正在他们面前徐缓苏醒。
“我们去哪？”
意识到两人已经穿过环带来到埃斯凯布尔这颗星球上了，他不解地问。
“链城。”
左格看起来心情大好，嘴角都微微上扬着。
“哦。”
莱恩转过头，眺望远方那泛着金光的雪白山峰，在脑海里不断搜刮与这里相关的记忆，然而终是一无所获。
真奇怪，他明明在这里生活过，现在却毫无印象。自己的记忆力总不该减退至此。
思忖间，一枚雪花飘摇着自雾蓝色的眼眸前划过，苍茫的天幕开始飘雪，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刚给人以短暂一瞥就又戴上了朦胧的面纱。
两人一路无言地行经状如毛球的黑色兽群集聚的积雪峡谷，掠过挂满冰锥的白色森林，与两只通体纯白的风歌隼相伴飞越宏伟的冰山，朝着与日光截然相反的方向匀速行进。
有那么一瞬间，莱恩被他们可以就此逃离时间的错觉所笼罩。
“Shine，跟上，你们太慢啦。晚些碰上暴风雪就不好进城了。”
连线里传来鸣鸟分外煞风景的催促。
“就来。”
左格即刻应声，语调略带遗憾：“下次再带你来兜风，我们先跟上鸣鸟。”
潜行者A-11在他的操控下一路风驰电掣，将那些令人流连的景色都抛之身后。
莱恩望着外边没有说话。他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真的期待下次的。
前方又是一片看似广袤无垠的冰原，没过多久，火红载具的身影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跟随着这抹红色在冰天雪地中前行，直至将要到达冰原的边界时，链城到了。
装配了防雹网的巨型透明屏障像一个巨大的气泡笼罩着整座城市，它是坚不可摧的保护伞，将埃斯凯布尔的一切严寒风雪都阻挡在外。
早在战争结束前佩恩就已经驻守在此地，而战后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他得以利用环带的优势推动埃斯凯布尔星球的建设。
作为名副其实的千星要塞，一切资源在这里都是如此唾手可得，于是147座新城就此崛起。
为了度过漫长而恶劣的冬季，每一座城市都被半球形的玻璃屏障覆盖，距离相近的城市之间还修建了全封闭隧道。
这些隧道宛如链条，将147座城市像穿珠子那样连接在一起，故而采用“链城”这样形象明了的称呼。
两架飞行器相继降落在城外升降平台上。
莱恩觉得，他们身上的训练服想必具备保暖的功能，因为他一出来就感觉鼻子要被冻掉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僵硬，躯干却还是温暖的。
鸣鸟踢了一脚平台上积着的厚雪，骂道：“这帮崽子，又偷懒没来铲雪。”
一阵凌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雹飞雪转瞬即至，被殃及的三人一时半会几乎都睁不开眼。
左格晃了晃脑袋，眺望两眼远方暗沉天色中那翻涌咆哮的雪暴，“先进城吧。”
鸣鸟点点头，通过耳边的通讯器与升降平台管制员联络，同时领着两人朝城门走去。
在他们身后，升降平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缓缓沉至地底，将停放其上的飞行载具汇入地下机库。
行走间，左格瞅见莱恩抬手捂了一下被冰雹砸中的额头，于是伸出双翼，微微撑开拢成保护伞的姿态，对着他勾了勾手指：“过来，红鼻子。”
“……你自己也是。”
莱恩表示他俩不相上下，接着紧走几步钻到左格翅膀底下，忽然间觉得，身旁的人很像他在智脑光屏上看到过的地球的母鸡，带鸡仔的那种。
开启正面的大门需要连接安保员进行身份核验，不过在其底部还安装有一扇小型的仅限单人通行的子门。
鸣鸟在子门前站定，打开门侧的方形阻隔板，在内嵌式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密码，再接受瞳孔扫描，验证成功后金属门呼啸着从中间向两侧滑开。
“欢迎来到15号链城。”他转过身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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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埃斯凯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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