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父子俩的如意算盘,钟离婉是不得而知的。
离了钟离初的兴元殿后,感觉到身后跟踪的人不在了,她便立即让人抬着她马不停蹄地去了张皇后的荣宁殿。
张皇后伏诛,她继位的消息早已传遍皇城各个角落,曾经总让她惶恐不安的地方,如今也不过如此了。
一进门,曾经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从不跟与她好好说话的内侍宫人和管事姑姑们,已经匍匐在正殿门口,大礼相迎。
“奴才们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声音整齐划一,恭敬非常。
她自御辇上缓步而下,勾唇轻笑,“起来吧。”
却一刻也不曾停留,径自往右偏殿最不起眼的一间小厢房走去,看得几个年纪较长的管事姑姑脸色微变。
“陛下,那是堆积了杂物的地方,乱糟糟的,全是灰,陛下万金之躯,不宜进入。”
一人赶紧跟了上来,语气急切地说。
钟离婉的脚步确实一顿,可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禁卫军呢?把他们都看管起来。”
紫宸殿跟来的小内侍看出不对劲,毫不犹豫地高声唤来一小队禁卫军,随着一声令下,十名禁卫军抽出长刀,将荣宁殿里的宫人都围了起来。
“看好了,直到我出来为止。”钟离婉继续吩咐。
“遵旨!”
她这才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那管事姑姑自然是说了谎的,右偏殿距离主殿如此之近,怎会用来收容杂物。
这只是个布置得小巧精致的小厢房,有时还会给受皇后召见的命妇们小憩、更衣用。
而这偏殿的角落里还藏了一个不起眼的暗道。
钟离婉进门后,毫不犹豫地转动了角落里的机关,一扇暗门便出现在面前。
她面色冷淡地走了进去,没两步,就到了一间狭小的,只有一张小床、一套桌椅的暗房。
眼下小床上,躺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黑衣男人,手脚筋处都流着血,他也面色惨白,看到钟离婉回来后,眼中仇恨之色大盛,但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顿住。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看来,你真的做到了。”
男人不敢置信地呢喃。
“托你们的福,不敢不成功。”钟离婉冷冷回答,她将椅子拖到床前,还特意将烛台拿在手中,凑近了去看男人,像是在欣赏他这幅惨样一般。
男人,正是张皇后身边的暗卫横一,闻言自嘲一笑:“看来人还真是不能心软。娘娘杀伐果断了大半辈子,只对你心软过,却没想到,这一次心软,就要了一整个张家陪葬。”
“她那不叫心软。”钟离婉轻笑,眼中满是讥讽。“那是她张氏刻在骨子里的盲目自大,以为天下,自她之下全是蝼蚁,可以任凭她玩弄,操纵。”
活该被反噬。
“我到现在还想不到,你是什么时候攀上了王家父子。我自问,尽职尽责。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横一虚弱地问。
“一举一动吗?”钟离婉故作天真地歪着头问:“难道我沐浴更衣、方便如厕时,你也时时跟着?”
横一瞠目结舌:“你,你怎能如此无耻?”
“这只是一个比方。”钟离婉被他的反应逗笑,右手却毫不犹豫地将燃化的火油倒在横一手脚的伤口,满意地看到他疼得呲牙咧嘴。“我毕竟是女子,王家父子又是男人,就算我趁如厕时去找他们,他们也不敢听呀。”
横一几乎痛昏过去,可当暗卫以来收到的训练,早已养成了他非凡的意志力,他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人无完人,你和张皇后不是被我蒙蔽,而是被你们自己的自信所惑。自以为对我了如指掌,自以为将我驯服,自以为我已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当你们打从心底里认定我不可能做什么的时候,就是我的机会。”
钟离婉眨眨眼:“知道吗,我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疼痛让横一近乎昏厥,为了减轻这样的痛楚,也为了不真正地失去意识,他的脑子下意识地跟着钟离婉的话语转动,细细回想起这段时日来的种种迹象,抽丝剥茧。
最终,他想到了一处细节。
“在去向各官眷们宣读懿旨,递帖子的时候,有许多家,你都借口更衣。”
当时怀化大将军府既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
再加上那两日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外行走宣旨,确实喝了许多茶水,若遇上热情话多的女眷,还会专门拉了他们两个小内侍唠嗑,想多打听娘娘和孤胜禅师的喜好,难免耽搁更久。
这等前提下,她想借故去几趟如厕,就太寻常了些,他自然懒得多管,甚至还会下意识地避开一些。
却没想到……
“九公主好算计。”横一苦笑了声。“我认输了。那九公主现在还留着我这个废人的命,是想好好报复我吗?”
“朕哪里有这工夫。”钟离婉向他轻笑,特地加重了“朕”这个字的读音。
“告诉朕,张家暗卫的选拔方式,以及训练场地,朕就给你个痛快。”
横一不傻,瞬间领会了她的用意。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同时也有丝恍然。
“想不到,张家倾全族之力谋划半年,紧要关头还是被你摘走了桃子。”他叹息着感慨,随即反笑着回答:“那小人,就如您所愿,称您一声陛下了。”
“只是陛下这如意算盘怕是打不成了,小人既然是暗卫,自然是要对主家至死效忠的,事败了,就该以命相偿,而非泄密。可惜小人手脚筋都被挑断,连自戕也做不到了,陛下若想好好折磨一番小人,小人也只能受着。”
他玩味地说着,语气轻佻,像极了大街上的泼皮无赖。
钟离婉一点也不生气,更没有如他所愿般继续扯皮,而是轻声道:“我说过,你与张皇后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盲目自大。你们自以为对我了如指掌,打从心底轻视我,认定我没有威胁。”
“你信不信。”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其实我才是对你们了如指掌的那个人?”
“你每天都要抽出些时间刻的木雕是给谁的,要送到哪里去,心里头最放不下的人是谁。”
她每说一句话,横一的脸色就更僵硬难看一些。
于是,钟离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都知道。”
横一强笑着道:“小人再也不敢轻视陛下您了……陛下若真知道,眼下怎会不去拿人?陛下别是在诈小人吧?”
“唉。”钟离婉做作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把所有牌都放到明面上来,你瞧瞧,这人一旦设防,对付起来,就麻烦多了。”
说笑完了,她才淡淡地吐出来一句话:“城西,如梦堂。够不够?”
横一表情彻底滞住,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如风散去。
“陛下!”他的语气中,到底是带了一丝急切。“一切罪过,横一愿意一力承担,还请不要为难那里的人。”
“你现在知道一力承担,不能牵连他人了?”钟离婉的声音冷得像是千年玄冰一样。“张皇后派你牵连了多少无辜者,你记得清楚吗?”
横一沉着脸,只迟疑片刻,便斩钉截铁地回答:“只要陛下愿意放过那里的人,横一愿意将知道的消息如数告知,也乐意赴死。”
钟离婉冷笑一声,取来桌上的纸笔。“这就对了,我问,你答。”
问话之前,她又说了句:“若有一句假话,那的人会跟你有一样的下场。现在告诉我,张家人的暗卫都在何处选拔,于何处培训,有何物为信。”
横一都答了,钟离婉全都记了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钟离婉放下纸笔,认真地问:“如何能让现有的暗卫,为我所用?”
“按理说,只有张家人能够驱使暗卫为己所用。”横一此时气息渐弱,他说话声音也时断时续。“可也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到张家家主的令牌,有了它,就可号令所有张家暗卫。”
“什么样的令牌?”
横一又仔细地描述了一遍。
钟离婉按其所说,画在了纸上,拿到横一面前:“是长这模样吗?”
横一看了一眼,很是惊讶地说:“陛下平日里藏拙藏得真是够狠,怪不得能有今日。”
“多谢认可了。”钟离婉又看了一眼纸上令牌,她在张皇后处、钟离初那,都没见过这等样式的令牌,既然是张家家主的所有物,那么只能是在张旭身上了。
“我的问题问完了,你也该上路了。”
她说着,淡漠地从床榻边摸出一把匕首。
先前,她就是在屋中用了曾经周文送她的蒙汗药,将横一迷晕,又用这把匕首,亲手将他手脚筋全都挑断的。
眼下再用这把刀给他一个痛快,也算善始善终了。
“我以为,陛下会问秦氏的死。”横一冷静地看着举起匕首的钟离婉,有些好笑地发问。
提到亡母,钟离婉的眼神又冷了一些。“你真的不怎么聪明,想必能排行第一,全靠这身功夫吧?”
没好气地嘲弄完这句话,她才好心回复:“我自然是知道,她死在你和张氏手下,才会有今日之事。”
“可是陛下。”横一忍不住发笑。“张皇后到底是皇后,张家倾力培养出的嫡长女,她会不知道,为了更好地掌控你,一个活着的秦氏,远比一个死了的秦氏更有用处吗?”
“张皇后从未想过要秦氏的命,那日她命小人去凉慈殿,是为了将秦氏绑走,用以作驱使你的筹码。”
“是秦氏,在知道小人为何而来后,毅然决然地饮下了那瓶毒药。”
“那瓶毒药是秦氏亲自从怀里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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