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彭帆把08年6·3榆泷特大事故的死者名单列出来了。
要找这些也不容易，翻遍了当初的案情资料。
谢珣拍了拍他肩膀：“谢了，晚上请你吃饭。”
彭帆开玩笑：“那你把嫂子带上？”
谢珣老脸通红，嘀咕：“哪有什么嫂子。”
彭帆摩挲下颌：“我看你最近春风得意，难道不是追到覃老师了？”
“……合着你们都知道我喜欢覃爻啊。”谢珣吃笑。
彭帆举起双手：“自从你俩同居，你的头疼都没再犯过了。”
谢珣翻文件：“挺好的。”
彭帆附和：“确实，挺好的。”
6·3事故的死者大都是有身份的人，汪强就不说了，像曹千岩那一车，就是武术教练和参赛弟子，还有缉毒警察、公司职员、商铺老板，就一个人是无业游民，没有工作记录。
谢珣把资料抽出来：“卫全，男，28岁，无业。”
彭帆凑过来，点了点头：“住在东河街那一带。”
说完，两人愣住，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东河街。”
“能查他的亲属关系吗？”谢珣问，彭帆斟酌：“死者身份早就注销了，再加上没有社保记录，恐怕很难，老大，这都十四年了。”
“……”谢珣放下资料，指尖轻点桌面：“我得去找一个人。”
彭帆问：“谁？”
“刘蕊。”谢珣把卫全的资料塞进兜里：“有事给我打电话。”
“老大，”彭帆不放心，“是不是该跟王局他们请个假。”
他这样单独行动，简直像极了当初的刘宇。而刘宇，死了。
谢珣背对他，挥挥手：“没事，不用，我很快回来。”
谢珣开车离开市局。
刘蕊的情况也是王怀胜告诉他的，这么多年，刘蕊和王怀胜一直有联系。
银城国际三楼服装城。
刘蕊的生意也是好起来了，来来往往的客人挺多，她主卖女装，陪着年轻姑娘们挑选衣服，谢珣低头玩她店门口的游戏机，抓娃娃。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人少了，谢珣才走进去：“刘女士。”
刘蕊在吧台清账，闻言抬头，愣了下，笑道：“是警察吧。”
除了警察同志，没有人用刘女士这样的称呼喊他。
谢珣也不避讳自己的警察身份：“跟您打听点事儿，和您亲兄弟刘宇有关。”
刘蕊瞄了眼店外，压低嗓音：“王哥叫你来的？”
王哥？谢珣心念电转，王怀胜吧。“嗯。”他将计就计。
刘蕊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目含警惕，望向谢珣：“你赶紧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珣愣住，怎么一听王怀胜的名字，她就变脸如翻书了？
王怀胜，谢珣皱眉，拦在刘蕊面前，及时改口：“抱歉，不是王局喊的，是我自己要来，我有个兄弟死了，可能和当年的6·3案有关。”
刘蕊定定地瞧住他，6·3案，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低下头：“都十四年了，扯什么关系啊。”
“聊聊吧。”谢珣柔和道。
刘蕊咬了咬牙，把店门关了，挂上歇业牌子，招呼谢珣：“进来说吧。”
刘蕊拿出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茶，两人面对面落座。
谢珣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您听到我说是王局喊来的，就马上赶人了？”
刘蕊嗤笑：“赶人？我哪敢啊？”她摆摆手。
这女人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看着年轻，像三十出头，她浓妆艳抹，轻声叹气：“这么多年，哥哥的事，王哥从来没多问一句。他那个人啊，我了解得很，刻板、规矩，什么都按着证据来。怎么可能突然找旁人来问我当年事？”
这一点，谢珣深表赞同：“那当年东河街的事儿，您听说过吗？”
刘蕊疲惫地点头：“哥哥跟我说过……因为局里不信任他。”说着，她再次警惕地望向谢珣。
谢珣立刻举起双手：“我也是未经局里同意，擅自出来调查。”
刘蕊笑了：“这一点，和我哥哥倒是很像。”
“也是，”刘蕊低头喝茶，“要是王哥知道你，肯定不会让你来找我。”
他只会说，当年的事儿，早就了了，再纠缠，除了凭添麻烦，也没有别的意义。
“他哪里都好，王哥这个人，就是太死板了。”刘蕊放下杯子：“你想问什么？”
谢珣不走试探，开门见山：“您兄长，有没有跟您提起过，当年东河街有人匿名举报□□的事儿。”
刘蕊脸色微变，有些发白，她干干地笑了下：“怎么没有。我到死都会记得这件事，要不是这个举报，也不会有后来，我哥…也不会死。”
谢珣沉默，他低声问：“可以细说吗。”
刘蕊憋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王怀胜拦着，她早就找个人一吐为快了。
现在有个警察主动送上门来，她很乐意一吐心中愤恨，这么多年，王怀胜不愿意还刘宇真相，刘蕊也等累了。
“你慢慢说，”谢珣道，“不着急。”
“当年市局结案为虚假举报后，我哥始终心存疑虑，他请了假专门去东河街暗访，那段时间，他就住在那里。有天晚上，我哥打电话，说和别人打了一架。”
刘蕊回忆当时：“我赶紧过去照顾他，我哥忽然笑了，他说他找着人了，我问他找到什么人了，他不肯说，现在想来，是找到毒虫了。”
谢珣认真地听着：“后来呢？”
“没有确凿证据前，我哥没有把线索告诉市局。因为局里从上到下，都希望这件案子赶紧结束，滨江集团要来投资，您应该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东河街最大的酒店，还是滨江集团当年投钱建的。”
谢珣点点头：“这个事情我知道。”
他默了默，追问：“刘宇找到的人是谁，告诉你了吗？”
刘蕊抬眼瞧他，苦笑：“说是个小混混吧，我哥当时伪装成清洁工，正扫着地呢，就听见那小混混打电话，我哥当时就察觉不对劲，躲在暗处听。”
谢珣竖起耳朵：“然后。”
“然后，就听见小混混特恭敬跟那人说，他知道他就是大老板，是姜家人…是……”刘蕊迟疑再三，到底说了出来：“是崂头村背后的贩毒头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珣有种恍惚之感，滨江集团，姜家人，虽然谢珣一直怀疑滨江集团搞犯罪，但直到现在，公安系统从上到下都没有证据。
为了这事，王怀胜每次都批评他，凭空污蔑别人企业家的清白。
但在谢珣心里，姜家人就是金盆洗手的犯罪头子，否则两年前，覃爻也不会半夜做噩梦惊醒，对姜家人恨之入骨。
而滨江集团，难道真的和泷川崂头那个毒村扯上了关系？
“也就是说，”谢珣顺着她的话捋了捋，“滨江集团的人和小混混通电话，你哥听到了，小混混的意思是，他发现滨江集团就是崂头村的幕后老板。”
刘蕊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告诉市局了吗？”
结果显而易见，刘蕊摇头：“没有。当时滨江集团要到东河街投资，就算告诉了，按照王哥的办事方法，这事儿应该也会压下去。我哥谁也没说，就跟我说了，他怕……”
“怕什么？”
刘蕊说着说着，想哭，谢珣抽了纸巾递给她。
“谢谢。”刘蕊接过来，深吸口气：“他怕自己回不来了。”
谢珣无言以对。
所以要把自己查到的事情，都告诉最亲的妹妹，希冀着自己哪怕回不来了，也有人能把这件事情做下去，或许刘蕊会告诉王怀胜，或许王怀胜的责任心战胜了他的古板守旧。
但这十四年间，王怀胜从来没有过问。
“人是人的命。”刘蕊到底泪如雨下，哽咽不止：“这是我哥的命。”
“我不信命。”谢珣道。
刘蕊与他对视，良久，边哭边笑的，点了点头：“不信就好。”
“你哥追的那个小混混，”谢珣把卫全的资料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是这个人吗，他叫卫全。”
刘蕊眯眼睛，凝视卫全这两个字，她猛地站起来，攥紧了十根指头，连指甲都扣入肉里，她激动地点头：“是，肯定是这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哥说，他就叫卫全！”
“这件事，你哥真的完全没有告诉市局？”出于警惕，谢珣怀疑地问她。
刘蕊思来想去，都过去十四年，有些细节，连她也记不清了，她思忖道：“可能有，他说王怀胜肯定不相信他，他就越级上报，找过一次裴…裴局长。”
“现在是裴厅了。”谢珣提醒。
“是。”刘蕊说：“裴厅，不过裴厅说了什么，我哥没说，他只是自己去了泷川。据说那个小混混要去泷川，滨江集团的人提了好处，姜家人要见他，小混混就兴高采烈，以为失去泷川发财的。”
“结果……结果你也知道。”
全都死了。
谢珣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把卫全的资料收起来。
刘蕊面带期盼，希望从他们的谈话中，眼前年轻的警察能有所收获，辨析出他哥到底为什么而死，“我不相信这一切都完全是意外。”刘蕊笃定。
谢珣说：“我也不信。”
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瘾君子、毒贩和缉毒警察，同时死于一场车祸。
而他们死后，东河街的开发再没有任何阻碍，滨江集团顺利拿下整个榆西最平坦的一块地，大肆开发，那一年，就像王怀胜说的，富了很多人。
假如呢，谢珣忍不住阴谋论。
他和刘蕊告别，开车回市局，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当年那些事。
有没一种可能，正是卫全意外发现了崂头村的真相，而滨江集团又从某种渠道得知，刘宇已经盯上了卫全，为了掐灭这条线索，姜家人故意安排了车祸。
要控制一个瘾君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就能顺利除去警察、毒贩和吸毒者，维持他们清清白白的体面。
谢珣回到市局，王怀胜就在大门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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