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歇未言

暴雨是在午后突然倾盆的。

杨枳从写字楼电梯里出来,怀里紧紧攥着侵权案的资料袋,指尖蹭过袋角磨出的毛边。

刚才在会议室跟甲方磨了两小时,袋角早被对方翻得发皱。

她抬头望了望门外瓢泼的雨,眉头轻轻蹙了下,正琢磨着是等雨小些再出去,还是干脆冒雨冲到自己停车位去,眼角余光却先扫到了大堂角落缩着的身影。

是个抱着画筒的女生,浅棕色卷发用皮筋松松束在脑后,发尾还带着点室内空调吹久了的微燥。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大堂离雨帘稍远的干燥区域,正低头用纸巾轻轻擦着画筒金属扣。她拇指在扣缝处慢慢蹭着,动作轻得像怕碰坏里面的东西。

杨枳的脚步顿住了。

尽管对方低着头,杨枳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高姗。

她看着比记忆里沉静不少,露出的侧脸线条比大学时利落了些,少了几分青涩的软感。

杨枳的目光不自觉往下落,落在她的手上——虎口处竟还留着点浅粉色的印子,像道没褪干净的记号,一下就扎进了杨枳眼里。

“杨枳?”高姗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被雨水浸过的微哑。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遇见,抱着画筒的手臂紧了紧,画筒顶端露出的半截草图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两人几乎同时蹲下身去捡。

杨枳的指尖先触到纸面,是熟悉的粗糙质感,纸上用靛蓝色马克笔勾了几笔山形,每座山的山脚都留着一道浅浅的弧线。

这是高姗独有的画法,大学时她画毕业设计《层山》,也是这样的笔触。

“小心。”杨枳把草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高姗的手,温温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

高姗接过草图塞进画筒,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递到杨枳面前:“谢谢。你又没带伞吧?这把你先用。”

杨枳愣了愣,看着那把浅灰色的伞。

伞面边缘绣着小小的山形图案,是她当年送高姗的那个钥匙扣同款。“不用,我……”她想说自己车就在外面,话没说完,高姗就把伞塞进了她手里。

“拿着吧,雨一时停不了。”高姗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杨枳攥着伞柄,指腹蹭过伞面上的山形刺绣,正想再说点什么,远处传来一声轻唤:“姗姗。”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大堂门口的旋转门正缓缓转动,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收着伞走进来,伞沿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她抖了抖伞,随手将伞放在门口的伞桶里,径直朝高姗走来。

杨枳记得她。

苏蔓,高姗大学时美术系的学姐。

高姗大学时曾提起过她,说她是个很有才华又肯帮忙的学姐。

苏蔓走到高姗身边,自然地把她手里的画筒接过去,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关心:“车停好了,刚下雨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苏蔓姐。”高姗摇了摇头,“没事,刚想给你发消息。”

“怕你等急了。”苏蔓笑着应道,目光扫过杨枳时,带着几分礼貌的打量,“这位是?”

“这是杨律师,我高中同学。”高姗侧身介绍,语气自然,没多提过往。

杨枳看着两人,如今她们相处的熟稔感,比当年更甚。

苏蔓对着杨枳颔首致意:“你好,杨律师。”随即转向高姗:“姗姗,我们得赶紧走了,晚上的稿子还得赶。”

高姗跟着苏蔓往门外走,路过门口伞桶时,苏蔓顺手拿起自己的伞撑开,先一步跨进雨里,回头朝高姗示意:“这边。

两人走到路边停着的白色轿车旁,苏蔓拉开车门,护着高姗先坐进副驾,才绕到驾驶座一侧。

关门前,她想起什么似的,隔着雨帘朝还站在大堂门口的杨枳挥了挥手,声音裹着雨声传过来:“杨律师,下次见。”

杨枳攥着伞转身往门外走,指尖摩挲着伞柄上的纹路。

推开玻璃门时,雨丝迎面扑来,她抬手撑开伞,将自己罩在浅灰色的伞面下,又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她咬着烟,拇指按下打火机开关,蓝色火苗在防风罩里稳稳燃着,却没立刻凑上去。

指尖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发颤,连带着烟卷也轻轻晃了晃。

等那阵颤意稍缓,她才低头将烟凑向火苗,深吸一口。

白雾混着雨气从唇间散开,慢慢漫过眼前被大雨模糊的街道,伞柄在掌心被攥得微微发热。

烟味混着雨水的湿气飘散开,尼古丁的微涩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望着雨幕里模糊的车尾灯,想起刚才高姗和苏蔓并肩离开的模样,心里像被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

七年了,从大学毕业那天在高铁站躲着没敢说再见,到现在隔着雨幕目送她和别人离开,她不止一次问自己:

后悔吗?

杨枳低头掐了掐眉心,烟蒂烧到指尖才回神。

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在回忆里念得发涩了。

掐灭烟蒂扔进垃圾桶,杨枳缓缓往停车位走。

坐进车里时,雨还没停,她迅速发动车子往公司的方向开。还有没处理完的侵权案资料在等着,容不得她再陷在回忆里。

杨枳把车停进公司地下车库时,雨已经歇了,只剩下空气里湿冷的潮气。

办公室的灯亮着,助理下午放在桌角的补充证据册码得整齐,封面贴着张便利贴,只写了句“杨律,甲方证据已核对,重点标在P17”。

杨枳把注意力很快集中在证据册上,指尖划过“知识产权侵权认定”的条文,在争议条款旁用红笔标注——甲方提交的授权文件存在时间漏洞,需要联系助理补充近三年的类似判例。

键盘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交替响起,她偶尔会停下来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桌角那把暂时放在那的浅灰色雨伞,又很快收回。

窗外的天色是慢慢暗下来的,起初只是天边染了层淡灰,后来霓虹渐次亮起,橘色、蓝色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文件上投下细碎的、晃动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处理完材料的杨枳伸了个懒腰,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保温杯里的温水早已凉透,触到杯壁时,才惊觉自己对着最后一页纸核对了近一个小时。

杨枳收拾好文件塞进公文包,打开手机,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来电全部来自林晓棠,最后一条赫然躺在消息列表:“又不吃晚饭?你完了杨小律。”

杨枳看了眼时间,决定还是给林晓棠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林晓棠的声音传了过来。

“杨小律!电话都不接,别告诉我你吃了晚饭。”

杨枳于是咽下了刚准备好的措辞,真心实意地说:“一顿饭而已,我身体素质好,没影响。而且这个案子处理完,马上就可以接下一个了。”

对面安静了几秒。

“别这么逼自己,当年的事又不是你的错。”

闻言,杨枳攥了攥手机壳,声音沉了些:“先不说这个了,我开车呢,挂了。”

地下车库的冷白光映着潮湿的地面,她开着车穿过空荡的街道,路灯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流动的光痕,直到小区楼下的暖黄灯光亮起,才终于卸下一身的紧绷。

回到家已是深夜,杨枳简单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时,目光落在书架最上层的角落。

那里放着个铁盒,漆皮已经磨出浅痕,边角还留着高中时不小心磕到的小凹陷。

杨枳打开盒盖,里面垫着的软纸已经泛黄,最上面压着张硬壳照片和一个山形钥匙扣。

杨枳将钥匙扣攥在手心,继而拿起了照片。

照片里是B市美术馆的庭院,春天的樱花开得正好,落了些花瓣在女生的发间。

杨枳轻轻蹭着相纸边缘的磨损,把照片和钥匙扣按原样放回铁盒里。钥匙扣与硬壳相触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深夜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盖紧盒盖,将其放回书架最上层。

和从前每次整理旧物一样,没有刻意藏得更深,也没有随手搁置,就那样安放在能看见的角落,像妥帖收存一段没说完的话。

转身走向卧室时,杨枳顺手关掉了客厅的灯,只有玄关处的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落在那把浅灰色的伞上,伞面的山形刺绣在暗光里晕出淡淡的轮廓。

窗外的晚风偶尔掠过窗沿,带着雨后的潮气。杨枳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一如既往干净得没有新消息。

杨枳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便又息屏放在桌子上。

闭着眼时,照片里的樱花好像还落在眼前。

高姗发间的粉白花瓣,帆布包上晃悠的山形挂坠,还有自己手里那本露出书脊的《知识产权法导论》。

意识渐渐模糊前,杨枳忽然想起大二那天离开美术馆时,高姗把没吃完的樱花糖塞进她手心,说“明年花开还来”。

只是后来的春天,她们再没一起看过樱花开。

一个平淡的日常故事,有感而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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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歇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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