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哨向，裁判宣布比赛暂停。
沈旭退到了场边，几个教练迅速上前围住了他。
看台上关注着跳高比赛的观众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那一圈似乎正在争论，却又默契压低音量的人。
沈旭说了什么，老王跟两个教练立马皱紧眉摇头否决。
老莫表情凌厉地看着他，而沈旭回应的视线也不遑多让，坚毅、决绝、不容辩驳。
有人开始分析起各种可能性，某个傻逼提出沈旭实力不济打算主动弃跳的猜测，当即收获韩星辰及五人组的群体眼刀凌迟，肩膀一缩，怏怏地闭嘴了。
比赛很快继续，助理裁判重新调整横杆高度，围住沈旭的几个教练陆续退开，神情是统一的严肃而凝重。
广播及时同步了赛况——沈旭申请免跳2米12，直接试跳2米14。
根据跳高比赛规则，沈旭即便三次试跳2米12失败，仍能凭着2米10的相同成绩，跟程龙以更高或更低的新高度决一胜负。
但如果他此时申请免跳，直接提升到2米14，试跳机会有且仅有一次不说，如果失败，将直接被判负于程龙，屈居第二。
等于是说，沈旭主动斩断了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哦——弄——！！！”
五人组集体崩溃抱头，朝天空发射宇宙霹雳惊叹号。
“他不会是想直接破纪录吧……”
一片震惊的哗然声中，有人不确定地小声提了一嘴。
“纪录多少？”
“2米13，就去年程龙创下的。”
“当你面儿破你纪录，是我理解的这意思不？”
“别说还真有可能！你们看看程龙，脸都青了！”
“可别自不量力玩脱了……”
“勒娃儿够狂！我喜欢！”
“怎么感觉既中二又热血啊，哈哈哈！”
讨论越发热烈激情，氛围急剧升温，观众们的情绪升至了最高点。
韩星辰一语不发，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指关节泛出青白。
比赛暂停前，那一阵短暂的彼此凝视，沈旭的眼神是在询问，也是在承诺。
-我可以吗？
-当然！
-相信我。
-好。
在得到全部肯定的答复之后，沈旭毅然转身，向裁判举起了右手。
果断、决绝，一旦坚定信念，便会展现惊人的行动力。
破釜沉舟，一意孤行。
可以，这很沈旭。
韩星辰垂下眉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在一片或戏谑、或期待、或等着看好戏的议论声和目光中，沈旭走到了助跑线站定，闭上了眼睛。
随后，如同超越阈值的质变，那些之前一直不断往下沉积的情绪，在他重新睁眼的一瞬间，猛然爆发了出来。
助跑、起跳，身体在空中轻盈扭转，再完美地舒展开来，如雄鹰展翅直冲云霄，桀骜不驯又不失优雅。
过杆的一刹那，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宁静过后，风暴来袭，海啸掀起磅礴巨浪，猛烈阳光穿透遮天蔽日的恢宏水幕，折射出一片绚烂的奇光异景。
“你知道丁达尔效应吗？”
那是光的形状。
场边响起热烈的欢呼、喝彩，以及久不停歇的掌声，就要盖过广播里的成绩播报和纪录刷新的通告。
不断有人涌向场内。
市队教练及队友们，还有几个其他代表队的教练和选手，沈旭还没走下海绵垫就被层层围住。
“九哥加油”四人嘶吼着冲下了看台，惊叹号曲小玲一边抹着激动的泪水，一边火急火燎地追在后面。
韩星辰懒懒地迈着步子，很快就被甩了老远。
刚一踏上赤红的塑胶跑道，一阵巨大的疲惫感猛地席卷而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看似轻松的自己，其实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加之今晨违背生物钟的早起，此刻猛一松懈下来，电量告急，已经快扛不住了。
隔着几十米距离和躁动热切的人群，韩星辰虚起眼睛，寻找着最中心里沈旭的身影。
最帅的那个，最帅的那个……
啊，找到了。
英挺的眉峰和鼻梁，锋锐的下颌线条，被汗水濡湿的发梢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绛红。
仿佛感应到视线，沈旭自包围圈中看了过来，韩星辰弯起嘴角，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沈旭浅浅地笑了一下，刚迈出几步，又被人群围堵。
有人热情拥抱他，有人激动地拽他的手臂，有人哭着送上祝贺，有人声嘶力竭地欢呼，沈旭神色很淡，点头、摇头或应付一句，却脚步未停，拨开人群艰难前行着。
韩星辰远远地凝视，心里想着，再快一点啊，给我用跑的啊，哥已经困得要死了，就剩一个拥抱的力气了。
“辰哥。”
沈旭终于站到了面前，微微有些气喘，胸膛一起一伏，阳光落在他优越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上，瞳仁颜色变得更浅了，几缕汗湿的发贴着额头和鬓角，肩颈及锁骨上密布的汗水，反射出让人迷了眼的光芒。
真是个性感的家伙。
韩星辰笑着向他展开双臂，沈旭即刻倾身拥抱住了他。
“恭喜。”
“多亏了辰哥的6厘米。”
韩星辰很轻地哼了一声。
“大恩不言谢，磕个头吧。”
沈旭低低地笑了起来，隔着运动服轻薄的面料，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蓬勃有力的心跳，滚烫的皮肤蒸腾起混着汗味的热气，一浪紧接一浪地直往外扑。
韩星辰感觉自己的滤镜大概开到了最高，即使脸颊和下巴，甚至嘴唇都沾上了沈旭的汗水，皮肤相贴的触感又黏又湿，但他丝毫不觉得恶心或是嫌弃，反而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和踏实，以及隐隐又觉得还不够的焦灼。
“辰哥，你困了吗？”
沈旭在他耳边低语，韩星辰恍惚间回过神。
“什么？”
“你刚刚打了个哈欠。”
“……啊，是有一点，起太早了。”
韩星辰昨晚几乎一夜未眠，订了最早的高铁，翻来覆去捱到五点就急冲冲地出门。
到了车站，他又发现自己忘记带身份证，等到陈勋送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班车，所幸最后抢到了下一班别人退掉的车票……
总之是一次乱糟糟又狼狈的出行。
韩星辰摁了摁眉心，转念一怔，眸光自眼尾瞥了沈旭一眼，这都是为了谁啊。
曲小玲他们很快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商量起待会儿去哪里吃顿大餐庆祝一番。
而田径场内，随着4×100米接力冠军的诞生，观众席再度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场内响起bgm，广播里播报员慷慨激昂，历时三天的全国U18少年田径锦标赛的比赛项目全部结束。
U18没有专门的颁奖仪式，所有单项奖，包括团体奖的颁发，都集中在下午不对外开发的闭幕式。
看台上，不少还沉浸在体育竞技氛围里的观众们，念念不舍地望着被阳光晒得滚烫的田径赛场，渐渐地，陆续离席。
市队领队组织选手集合，向睿川领命跑来把沈旭叫走了。
市队这次战绩不俗，除了百米跳高的两金一铜，其他项目如男子跳远、男子标枪，女子800米等都有收获奖牌。
“大家吃完午饭好好休息，下午以饱满的姿态准时参加闭幕式，辛苦了，解散。”
领队大手一挥，运动员们作鸟兽散。
关于庆功宴大餐，九哥应援组各抒己见，已经把八大菜系轮着走了一圈。
韩星辰哈欠连连，蹲在看台下的一小片阴影里，凭着坚强的意志力才没原地躺尸。
“亮哥，你们商量好中午吃什么了吗？”
向睿川兴高采烈地过来了，身后跟着已经换下选手服，一身T恤短裤，单肩挎着运动挎包的沈旭。
“还没呢。”郝亮冲他俩招手，“来来来，过来一起商量。”
沈旭视若罔闻，径直走到韩星辰跟前，从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到他眼前。
韩星辰正聚焦于黑色运动短裤下那双既长且直，肌肉形状贼拉漂亮的腿上，直到一抹水光晃了眼，才恍然回神，接过来猛灌了小半瓶。
“还好吗？”
“困啊……”
韩星辰有气无力地拧上瓶盖。
沈旭走到他身边，挎包放下来提在手里，随意靠到了墙上。
“要不去我那儿睡会儿？”他说，“就在体育中心对面，市队统一安排的酒店。”
韩星辰目视前方，没出声，矿泉水瓶在手中咔咔捏了两下，片刻后，垂下眸子，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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