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辰并非宿命论者,但小九自梦境鲜活于眼前,单膝着地,炙热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指尖,仰起头朝他微笑,阳光将其细碎的发梢染成绛红。
锈钝已久的齿轮,忽然被注入动力,重新开始转动,发出浑厚而巨大的轰鸣。
当梦境照进现实,他蜷紧指尖,试图以指甲嵌进皮肤的微痛,来验证此刻目之所及的真实。
“你松手,你……”韩星辰喉咙发干,偏开头咳了一声,“要跪到什么时候?”
沈旭一愣,松开手站了起来。
韩星辰也跟着起身,目光无处安放,恍惚间迈开步子,在沈旭的注视下抬脚往内院走去。
几步之后,他回过头,看了沈旭一眼:“跟我来。”
严崛这套老宅很大,占地近两千平,经名家二度翻新改造,除却原本的几间卧房,其余皆是高阔宽敞的共享空间,包括会客厅、书房、画室、健身房、半露天的泳池……
总之,很大。
空旷而寂寞。
沈旭没问韩星辰要带他去哪儿,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
沿水铺就的青石小径,蜿蜒曲折,四周有大片绿植,芭蕉的扇叶将阳光浸透成沁人的绿色。
“随便坐。”韩星辰把沈旭带到了茶室,随手一指,径直走向冰箱,“喝什么?”
“都可以,谢谢。”
沈旭坐下,运动挎包放到一旁,四下打量。
一整面的玻璃墙,望出去是临水露台,池面上浮着半开的睡莲。
房间内里散布着藤编吊椅,大型室内绿植,白色布艺沙发,原木茶几和灯柱,再前方,是可供准备下午茶的大理石案台。
阳光洒了满室。
冰箱里储备充足,新鲜的水果、糕点,各种饮料,韩星辰随手拿起一罐可乐,掂了掂,放了回去,重新拿出了各种水果,放到旁边的案台上。
沈旭望着韩星辰的背影。
宽松的白T和运动短裤,脚上趿着人字拖,个子似乎蹿了一截,身型却愈加嶙峋,蝴蝶骨凛冽的形状,若隐若现。
“辰哥,你在忙什么?”沈旭问。
韩星辰没回头,扬了扬手里的小刀:“泡水果茶。”
“其实白水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
老爸很会泡水果茶,也只会泡水果茶,因为温叔喜欢,所以最为专精。
水果根据个人喜好,只要新鲜就行。
韩星辰选了草莓、苹果、金桔,还有柠檬,切丁、祛籽、切片,层叠放入玻璃茶壶,再倒入开过的热水,静待10分钟后,淋一勺蜂蜜,搅匀。
馥郁的果香,浸着蜂蜜的甜腻,无论冬夏,能一直暖进心口。
这是韩星辰第一次泡水果茶,蜂蜜或许放多了,又或许水温不够,没浸泡出水果的香甜……毕竟,曾经的他连苹果都不会削,一颗红富士,削完能剩半颗就是胜利。
“好喝吗?”韩星辰问。
“嗯,”沈旭放下茶杯,“很好喝。”
韩星辰自己浅抿了一口,确实还不错,甜度适中,有淡淡的、令人舒心的暖。
“你说,你是小九,”韩星辰转着茶杯,“那你……”
“沈旭,旭日的旭。”沈旭坦然地自我介绍。
韩星辰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找过来了?”
“曲小玲告诉我的,”沈旭如实回答,“她应该是先联系到了周书佑,然后知道了你的地址。”
韩星辰哦了一声。
看来“小九”确有其人,并非他白日做梦。
天菜的颜值和身材确实无话可说,放现实里,暴击威力^n,尤其那双既长且直的腿,不用八成功力憋回去,韩星辰总担心自己眼泪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啧,出息。
“你……跟我同级么?既认识曲小玲又认识周书佑,还认识我……”韩星辰歪着头,一边打量一边琢磨,“你也是附中的?数竞党?”
沈旭默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数竞党”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摇头:“我们确实是同级,不过我是十中的,而且也不是数竞党。”
“十中?”
“对。”
韩星辰挑了挑眉,他的确去过十中,但就去了一次,参加一个市里的数学竞赛。
印象中,十中跟四中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唯二记忆深刻的,是十中恢弘大气的帆船大门,以及校园里满眼金黄的银杏树。
如果不是因为数竞,他不认为自己会认识十中的人,作为一个社交厌烦症重患,他连四中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
“你叫我‘辰哥’……”韩星辰看着沈旭,“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沈旭忽然怔忡。
什么关系。
“沈旭,其实……其实朋友是比……那什么,更长久稳定的关系,你懂我意思吧。”
“道理我都懂,但男朋友应该也算朋友吧。”
“闭嘴。”
……
我曾经追过你,韩星辰。
曾经,不,至今依然,无法遏止地想要吻你、拥抱你、占有你,无论是朝圣者对神明的虔诚渴求,还是本能驱动的原始**。
你的容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以及瘦削嶙峋的身影,还有,还有那个你信誓旦旦承诺过的答复,我在无望中等待了近千个日夜。
“我们是朋友。”沈旭回答。
韩星辰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人。
朋友啊……朋友。
沉默蔓延,时间消然流逝,无限拉伸某种微妙的诡谲。
韩星辰忽地凑近:“真的?”
四目相对,沈旭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韩星辰直直地盯着沈旭,目光梭巡,从眼睛缓缓移到嘴唇,喉咙一梗,再回到眼睛。
眼窝很深,浅琥珀色的瞳仁,睫毛微微上翘,不算浓,但相当纤长。
虽然曾经无数次梦到过小九,但在真实世界里,第一次被这样的眼睛凝视着,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要被吸进去一样。
……牙白,牙白。
韩星辰你给我镇定下来。
“哦,是么。”
韩星辰拉开距离靠回了沙发上,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耳垂,若有所思地托住了腮。
心理医生说,人在被什么人或东西突然靠近,或是被长时间近距离直视双眼时,极大可能因为骤然的情绪波动而产生应激反应。
例如,猛地后退、躲闪、讲话不利索,或视线回避什么的。
可他刚刚双招并用,沈旭却完全不为所动。
给爷整不会了就是说……
严崛找的这心理医生怕不是个水货吧,岂可修!
就在韩星辰绞尽脑汁的时候,沈旭也正安静地看着他。
说起来,两人相交的确不算多,但却神奇地拥有很多独处的时间——狭小的出租车后座,广场一隅寂寥的长椅,暮冬清晨那条静谧的人行小道……
但沈旭几乎不曾这么客观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观察过韩星辰。
沉思时眼神放空,拇指抵着下巴,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嘴唇。
曾经凸到甲床渗血的指甲,如今全都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也是健康的浅粉色。
白皙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着红润的唇珠,小巧的舌尖在微微张开的唇瓣间一闪而过……
心跳突然不受控地急剧加速。
客观?
不带任何情绪?
开什么玩笑……
他对韩星辰的喜欢和痴迷,经过近千个日日夜夜的发酵,已经快要把心脏给挤爆了!
玻璃茶杯在手中渐渐变凉,韩星辰端起来喝了一口,不经意侧眸,正好撞上沈旭静深的视线。
他一偏头:“嗯?”
沈旭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事。”
温而浅淡的笑容,像是有某种传染性,韩星辰没由来地也弯起了嘴角:“对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足球,”沈旭说,“小六的时候,我有一次去二小踢足球,结果砸到了你的头。”
韩星辰懵了0.01秒,猛然回想起在大门口被笨小孩的足球正中面门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的脸。
难怪啊。
原来那是他曾经丢失的记忆……
韩星辰忽地笑了。
“脚法真臭。”
沈旭也笑,不置可否。
回想起那次乌龙,他忽然有些感慨,内心温暖又柔软。
“你喜欢足球?”
“还好。”
“那你喜欢什么?”
沈旭迎向韩星辰的视线,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喧嚣的操场。
初春的午后,阳光被霾稀释,来来往往的男孩女孩,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有一双眼睛,漂亮至极。
“辰哥。”沈旭低喃如自语,“……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又是那样的眼神,炙热而深邃,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如漩涡般翻涌着,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拽入深潭,永世沉沦。
韩星辰慌乱地别开了眼。
妈的,又输了。
“这种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我没必要说谎吧,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虽然站在你的角度,的确会感觉很操蛋,但是我——”
“没事,”沈旭莞尔一笑,“我随口问问,别在意。”
变脸怪西内!
韩星辰懊恼地拧起眉:“我问你,以前我在你眼里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沈旭想了想:“帅气,能打,还是学霸,浑身充满傲气,看谁都是一脸不屑,但……”
“但?”
以前的韩星辰,有着天真且孩子气的一面——
如追星族一般疯狂迷恋海贼王里的路飞,时不时还会略显中二地模仿里面的招式;
沉迷于一些幼稚的小把戏,且胜负欲爆棚;
即使只是电玩城里的娱乐项目,也会相当较真,输了会不爽、会揶揄,胜之不武地赢了还会恼羞成怒;
但抓到娃娃的时候,会肆意地开怀大笑,仿佛自己征服了全世界;
这样的辰哥……
“很可爱。”
韩星辰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身子歪倒在一边,细碎的长发垂坠下来,半掩住了那笑得凌乱的侧颜。
已经很久没有人说他可爱了,这个几乎背负着黑历史的形容词,最近一次听到大概要追溯到小学,韩星辰一瞬间联想到的,是幼时邻里的那些笑得满脸褶皱的大爷大妈们。
什么鬼!
笑声在高阔的空间里回荡。
过了变声期的少年音,不高不低,略微带着鼻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又透着让人心痒难耐的黏糊。
“那现在呢,”韩星辰半躺在沙发上,侧脸枕着胳膊,眼睛弯成一轮新月,“还觉得我可爱么?”
少年全然褪去了稚嫩和青涩,因为太过纤瘦,轮廓愈显分明,曾经偶尔懵懂天真的眼神,如今幽暗静深。
言语间,一颦一笑,更加从容,也更为撩人。
沈旭怔然地看着他,心跳持续漏拍。
以前的韩星辰,是帅气的、青涩的、可爱的。
而现在,帅气、青涩、可爱,几经糅杂沉淀,如化茧成蝶般,最终蜕变成一个字——
美。
就像是暮春漂洋而来的一场季风,裹挟着花瓣和雨滴,强大、迅疾、猛烈,不可阻挡,却又极致绚烂。
风停雨歇后,天地间一片煦色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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