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整个荼无宫都被笼罩上一层轻雾,黑色的屋檐被洗刷的发亮,间或滴落一串冰凉的水珠。
屠里来的很早,苦涯谷底的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值守的蛊卫悄无声息的站在院外,像是一排隐秘沉默的雕像。
身后传来推门声,他嘴角微挑,转过身去,抬起的笑僵住。
“你怎么会从王女的房间出来?”带着暖意的眸子瞬间阴沉。
那人脸上覆着面具,鸦羽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还在调整腰带的角度,动作轻缓自然。
银襄不在,说明不是阿朵身体有恙,可是他堂而皇之的从他妹妹的房间里走出来,显而易见,他在里面过夜了。
宫远徵也没想到,不过是暗度陈仓了一晚,就被她哥哥抓了个正着,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搪塞,对面的拳头就已经冲了过来。
“你敢轻薄我妹妹!我要你的命!”
屠里心头的怒意轰然炸开,宫远徵整理腰封的动作像是一把火烧的他无法思考,这是在青漠,不过一个外来医士,竟然欺辱青漠王女,他该死!
他出手又狠又准,宫远徵抬手去挡,一时不备胸口被屠里打了两拳,口中都泛上一丝血腥味。
原本有些纠结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宫远徵按了按脸上的面具,以极快的速度出手,直逼屠里面门,坚硬的拳头被挡下,屠里后退两步,宫远徵凌空借力,出手越来越快。
衣袖甩得猎猎作响,他的手刀干脆而迅疾,在快切上屠里的脖颈时突然换了个方向,转向他的胸口。
屠里被逼退几步,面上颜色几经变换,忽然,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静默片刻后又看向对面那人。
自己的蛊对他不起作用,在清漠,除了王上和王女的蛊,没有人能抵抗他炼的蛊。
伴生蛊,竟然真的接受了他!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院外的蛊卫,锋利的刀锋亮起,宫远徵后退一步,左手探上后腰的囊袋。
“你们在做什么?”
屠连朵站在门口,瘦弱的身体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银白的头发没来及挽起,松散的搭在肩上,更多了几分怜弱。
短短几个字,围绕过来的蛊卫都后退两步低下头颅。
“退下。”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拥挤的院子瞬间又变得空旷起来。
宫远徵疾步朝她走过来,见她赤着脚走路心头火起,也顾不上屠里怎么想了,把她打横抱起又送回了房间里。
屠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蒸腾而起,脸黑成一片,怒气冲冲进了房间。
“阿朵,怎么回事?”他把门用力关上,
屠连朵坐在床上,微低着头看向俯身给她穿鞋的男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宫远徵冷不丁出声,声音里带了丝挑衅。
“你该死!”屠里怒喝,身侧的檀木圆桌被他大力捶出了一条裂缝。
“哥哥!”屠连朵忍不住出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起身体不适,所以才喊了医士来看看,他对我并非有任何轻辱之意。”
屠里的心松了松,还来不及说话,就有听到宫远徵的声音。
“她骗你的,我一整晚都待在她的房间,往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她的房......”
“宫远徵!”屠连朵猛地站起身。
屠里面色难看至极,“你叫他什么?”
“没......没什么,哥哥听错了......他在胡言乱语,我们什么都没做......”此时此刻,她竟然不敢看屠里的眼睛。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们本来就应该住在一起,你们青漠,也没有硬要人家夫妻分居的道理。”他转过身看向屠连朵,“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你闭嘴!”屠连朵瞪着宫远徵,一阵一阵的感到头疼。
“夫妻?无媒无聘,笑话!你也配!”
屠里的拳头紧握,虽然知道能被伴生蛊承认的人必然是阿朵心属之人,但是他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怒火。
那种感觉就像是家里千辛万苦呵护成长的花朵,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猪叼走了。
他极力压抑住怒火,冷笑一声:“你能为她做什么?你能为她去死吗?”
“哥!”
“自然。”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屠里盯着宫远徵的眼睛,里面平静如古波,荡不起一丝涟漪,但他却莫名的信了。
“出去。”这是对宫远徵说的。
宫远徵依言走出去,行至门口突然停下,从怀中拿出一个袖珍瓷瓶放在桌上,嘴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大动肝火,极易伤身,屠里大人降降火气,不必客气。”
“滚。”又是一声爆喝。
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内一片寂静。
“哥......”
“孩子是他的吗?”
“嗯......”
“好啊,真是好啊!”屠里气急反笑,“你别忘了你的授牌还在乌潼手中,他才是你的金翎卫,受尽折磨生下孩子便算了,毕竟送出去了,如今罪魁祸首竟然到了眼皮底下,这样的奇耻大辱,你以为乌潼能忍?就算他能忍,荼无十二殿乌氏占了半壁江山,他们能忍吗?”
屠连朵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声音平静的说道:“我和乌潼本就只有兄妹之情,哥哥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无忧。”
“不管他喜欢谁,他接了你的授牌,就只能和你绑在一起。”
她抬眼盯着屠里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倔强:“哥哥已经入主十二殿,就应该知道我是下一届神庙的护珠人,等我进入神庙,乌潼难道要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孤独半生吗?”
“那又怎么样,他如果敢背叛你,侍神殿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我不愿意!无忧喜欢乌潼你知道吗?那是无忧喜欢的人,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她的声音骤然抬高,“如果不是她替我试蛊失了神智,乌潼绝不会接下我的授牌,大神祭之后,我会请求父亲收回我的授牌。”
屠里眼神暗了暗,他语气放缓说道:“我知道你想成全他们,可是乌氏的殿主不会同意的,就算明面上忍下这口气,私下里必然会心生怨恨。”
屠连朵笑了笑,无所谓的说道:“没关系,等我进入神庙,他们就什么怨恨都没有了。”
以后,青漠就是乌氏的天下了,乌潼会成为青漠之主,那时,谁还会记得被悔婚的这点小事。
“什么?”屠里不解的看着她。
“没什么,总之,这件事我会解决,哥哥不必担心。”
屠里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幽暗的眸光,他低声轻叹:“你长大了,长大了就该飞出去了......”
飞出去?她也想飞出去,可是身上这一道道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的翅膀,生死无定论,生民祈安居,有些事,只能她去做。
“不说这些了,哥哥怎么来的这么早?乌晴姐姐给你传信了?”她整理好情绪,笑望着屠里说道。
提到乌晴,屠里神色有些不自然,乌晴已经对他避而不见好几天了。
“传什么信?”
“嗯?不是乌晴姐姐让你来的吗?”她有些惊讶,“不是的话,那哥哥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压下心头的沉闷,屠里嗯了一声,“过几天就是大神祭了,擎云殿时有奏事,敬舞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殿主们还是觉得应该由你来跳,毕竟领御百蛊之舞,不是谁都能跳的。”
屠连朵点头,“祭祀之舞,往年都是我跳的,今年也一样,不要让父亲为难。”
“那你的身体......”
“无碍,我......我不是还有医士吗?”
屠里的脸色又阴沉下来,目露不善,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屠连朵,“你喜欢他吗?”
“喜欢。”她回答的没有一丝迟疑。
“那他喜欢你吗?”
“当然,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她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屠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是在青漠还是在中原,人心都是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一副良善的皮囊之下隐藏的可能全是欺骗、谎言和背叛,他爱你一年两年,但是也许不会爱你十年二十年,人的一辈子这么长,今天如珠如宝,明天可能就弃如敝履,如果以后他不爱你了,你要挺起胸膛自己爱自己,明白吗?”
他的眼睛里荡出一层浅薄的涟漪,口中的话是那么认真,就像是一个父亲叮嘱自己远嫁的女儿。
她怔怔地看着哥哥,嘴角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她应该看不到宫远徵不爱她的那一天了,他还有那么久的时光,不爱她,才能活得更好。
“你还是我哥哥吗?怎么要同我说是这样的大道理?”她眼神回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屠里也缓过神,斜睨她一眼,“只是怕你的眼光不好罢了,那小子身手还不错,就是脾气不大好,欠收拾。”
“哎我就喜欢脾气差的,反正再差也不会比我更差了,是吧哥哥?”
“哼,只要能治好你的病,随你怎么样吧。”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屠里又叮嘱道:“距离大神祭没几天了,晚些我会派人把冕服送来,今年没有时间等你练了,一定不能出差错。”
屠连朵不爱听了,大大的眼睛瞪着屠里,嚷道:“我还需要练?这是生来就会的东西,哥哥还是照看好你的蛊吧,毕竟蛊室现在可是哥哥管的。”
屠里神色有些僵硬,轻嗯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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