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下的崎岖道路上涌上一片阴影,道路两侧是遮天弊日的枯檀树,林间死一片的沉静,接着有细碎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大,树梢开始晃动,越来越多的蛊虫毒蛇从林间蜂拥而出。
驾车的人从腰间拿出一把短笛吹奏,古怪的笛声在一片低沉的窸窣声中显得异常尖锐。
马车下的蛊虫开始徘徊退却,缓缓让出一条窄路,那人抓紧缰绳驾马,却发现又有一层新的蛊虫盖上来。
他又拿出短笛,手臂却被人拉住。
“以音御蛊,你是蛊室的蛊师,你是屠里的人?”屠连朵一把拉住驾车人的胳膊。
方才的笛声一响,又想起这人耳后的青色胎记,她这才想起,她是见过这个人的,在她离开青漠之前,屠里就已经接手蛊室,他曾经对用外物御蛊很推崇,还向她介绍过一个厉害的音御者,那个人耳后就有这样一片青色的胎记。
那人抬起头,向屠连朵俯身:“属下瑬光,屠里大人要求我以最快的速度将王女送到边军,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蛊动。”
“你知道会发生蛊动?”
瑬光低垂的眸子里似有泪光闪过,他拉进了手中的缰绳,恭敬的说道:“王女放心,蛊动初期,蛊虫攻击力低,我一定会把您安全的送到边军,这是我对屠里大人的承诺。”
屠连朵感觉半边身子都僵硬的没有知觉,她抬眼看过去,漫山遍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蓄势待发的蛊虫,宫外的蛊动已经如此大的动静,那宫内想必更是凶险。
这场蛊动,究竟又是怎么引发的?
她钻进马车,看到宫远徵一脸阴沉,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阿徵,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我保证,你陪我回去好不好,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等平息了这场蛊乱,我就和你走,以后你、我、弦儿,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旧尘山谷的灯会那么好看,今年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温润的眸子里有细碎的光,她拉着他的手说着蛊惑的话,宫远徵的满腔的怒意竟然被一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奇异的抚平了。
他知道她在哄她,她从来都是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要违逆他的意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不提屠铎的养育之恩,屠里的兄妹之情,青漠之人多年的供奉敬仰,她温言软语给他编了一场能困住他的梦,不去咄咄逼人,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弯下腰哄着他,求着他,三言两语把他们两个人捆到一起,她的眼里缱绻而深情,让他说不出拒绝。
宫远徵眼底发红,他握住她的后颈额头相触,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永远别推开我。”
她的唇印上来,唇齿摩擦间,她的声音低靡诱惑:“不会的,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他装作看不清她眼底的急切,她也按下心口的酸涩,一场澧艳的耳鬓厮磨,却底色悲凉。
“去吧。”他艰涩出声。
屠连朵转身冲出了马车。
“改道,回神宫,你来驾车,我会为你开道。”她把白发拢到身后,掩在袖下的左手高高抬起。
瑬光迟疑,屠里大人的命令是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把王女送到边军。
“走啊!”屠连朵半垂的眸子里散发着冷意。
瑬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她身后的马车内,屠里大人说过,如果王女途中要回来,就听那个男人的。
屠里本以为,宫远徵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屠连朵回来的,可是他没想到,在傅九星面前,宫远徵向来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听她的,回去。”马车中的男人走出来,声音沙哑。
马车快速调转方向,走上归途,屠连朵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有一天在青漠,她的话还没有宫远徵的有用。
宫远徵拔出腰间的佩刀,锋利的银光一闪,身后结实的车厢轰然碎裂,车顶砸落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马车车厢太大了,她要御蛊,就不能坐在车内,既然她坐不了,何必如此累赘。
他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剧烈的风吹过,极致的黑和耀眼的白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舍。
瑬光抬眼间心头忽然想起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也许这就是了吧。
屠连朵歪头看向宫远徵,只见他以刀拄地,缓缓坐在倒塌的车顶上,蜂腰□□,修长结实的腿随意弯曲,从黑色的袍子中显露出来。
然后朝她伸手:“过来。”
屠连朵心底发烫,依言走过去坐在他曲起的腿上,耳边是他的轻声呢喃:“累了就靠在我怀里,不要怕,我死之前,护你周全。”
强迫自己压下眼中的泪意,她左手虚空向前,五指慢慢收紧,马车下的蛊虫争先恐后迅速褪去,就连混乱的山林间都一瞬间变得静寂了。
瑬光胸中激荡,握住缰绳的手越来越紧,他几乎痴迷的回望了一眼王女平静的面容,这样恐怖的控蛊能力,就算是蛊室的蛊师联手,恐怕也及不上王女轻轻一抬手。
从来只闻惊世天才,却不想双目所视的一切更是直击人心,不是青漠血脉又如何,她的能力已经足够镇压人心。
神宫之内,情况果然更严峻,七条青石大道上几乎被蛊虫吞噬,哀嚎声此起彼伏,蛊术差的人被蛊虫噬咬,疼的滚落在地,接着迅速便会被蛊虫铺满全身,青翎卫穿梭其间,却不得其法,他们的蛊术也只能控制一时。
屠连朵脸色苍白,高抬的手不停颤抖着,这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蛊动了,这是蛊患!
如此大规模的蛊虫暴乱,蛊虫像是没有意识无条件的服从,蛊师只能强行镇压,御蛊之术几乎没有效果。
她朝瑬光吼道:“屠里是不是动了蛊室的母蛊?”
瑬光眼神闪烁,他咬牙说道:“屠里大人是为了练蛊,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是故意的......”
屠里当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动的太多了,为了能炼出抵抗宫远徵体中伴生蛊的蛊虫,他几乎强制从每只母蛊身上提取了毒液,一开始还能强行压制母蛊的暴动,可是后来他压不住了,侍神殿迟迟没有消息,他知道不能等下去了,于是他提前去了侍神殿。
不巧的是大神官竟然也在,大神官激动的告诉他,自己翻阅藏书终于找到关于护珠人进神庙的资格限制,他心底咯噔一声,但也只能不动声色问是什么。
从大神官口中知道,王室血脉和身有奇蛊,只要有其一便可奉养神庙,也就是说屠连朵完全符合护珠人的要求,就算她的身份令青漠王族蒙羞,但她身上有沙王蛊,那是万蛊之王,足够让她进入神庙。
屠里笑着打晕了大神官,把他藏入了侍神殿的暗道里,以大神官失踪为名支走了侍神殿的守卫,伪造了侍神殿驱逐屠连朵的假消息。
青翎卫的速度很快,他眼看着屠连朵上了马车,等他回到蛊室,母蛊的暴动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这些母蛊几乎涵盖了青漠所有的蛊种,尖锐的叫声在蛊室响起,蛊虫从地底嘶鸣着涌出来,蛊室首当其冲。
知道了蛊患的源头,屠连朵心头一阵发慌,她侧首看了一眼宫远徵,他脸色一样苍白,她受的苦,他一样都不会落下。
如今之计,靠她一己之力根本无力回天,沙王蛊沉睡,她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改道,去湿水林。”她朝瑬光下令。
那里,有她的一只蛊,一只本应该和她长眠在一起的蛊。
一只必须进入神庙的蛊。
蛊室内,一片鲜血淋漓,屠里的左手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染,往日俊秀温和的脸上青筋暴起,他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十二刀试图与体内的蛊虫形成强制连结以控制母蛊,可是蛊虫数量太多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坏。
蛊师都被谴出蛊室外救人,整个蛊室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
眼看着密密麻麻的蛊虫顺着衣摆爬到他的身上,鲜血淋漓的左手再也支撑不住,他踉跄着关紧了蛊室的大门。
望着蛊巢中那些嘶鸣的母蛊,这是青漠千百年来的传承,如今也要毁在他手里了,唇角的笑怪异又惨烈。
被蛊虫爬满的脸上沾满了蛊液,他却突然听见了一道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乌晴用力拍打着蛊室的门,她知道他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喊他的名字,不要死,不要死啊屠里。
就算他犯了错也没关系,她会原谅他的,就算他众叛亲离,她也会永远守着他,只要他别死,只要他活着!
屠里心里抽痛,她怎么会在这里,身为十二殿的后人,她应该受蛊卫保护,太危险了,她一向只求医不善蛊,这么多的蛊虫,她怎么敢独自跑出来!
蛊虫的毒液注进身体,他的双腿已经开始麻痹,他听见乌晴在门外哭喊,别哭...阿晴...
屠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往门口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手臂也开始发麻,他目眦欲裂,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后悔,可是他不能害了阿晴,她应该好好的,不是早就发觉了他的不臣之心吗?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门被用力的撞开,他看到那抹蓝色的身影扑过来,不管不顾的替他挥走那些蛊虫,把他的头抱进怀里。
“屠里,屠里,为什么啊屠里?究竟是为什么......怎么就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屠里......屠里啊!”她用力替他驱赶身上的蛊虫,口中不停喊着屠里的名字。
“你走,走啊!去擎云殿,快走......”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可是她的眼泪落到他的脸上,那么烫。
身边的蛊虫越来越多,慢慢爬满了她的全身。
她低头在屠里额上亲了亲,墨蓝的发垂到他的脸上,温柔的不像话。
“别怕,就算是无间地狱,我也陪着你。”
“不......不要......”
掺着血的泪渗进乌晴的衣襟,可她只紧紧抱住他,任凭身上蛊虫肆虐。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那声音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像是把这混乱的世界划开了一道口子。
嘶鸣的母蛊突然安静下来,世界突然寂静下来,身上的蛊虫开始互相攻击,似乎迷失了方向,接着,蛊虫如潮水般褪去。
乌晴扭头朝门外看去,骤然间浑身僵硬。
她看到了屠连朵,银白的长发披散,略显凌乱,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血线,唇边是干涸的血迹,白色的衣裳上染了大片的鲜红,但这些并不使她狼狈,反添了一丝妖异,宫远徵赤着上半身持刀站在她身后,精壮结实的胸膛上同样布满诡异红线......
他们站在一起,像是天外逃出来的绝美妖鬼,极尽诡异,也极尽魅惑。
她视线下移——
屠连朵的身侧,跟了一只......
乌晴扣在屠里身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那是一只巨大的千足怪虫,坚硬的黑色硬甲泛着幽冷的光,身后的尾刺高高抬起,像一柄巨大的刚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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