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主位,看到了那个被华服包裹的小小身影——靖北王的女儿。她的眼神……龚毅心头微微一跳。
那不是五岁孩童该有的懵懂或兴奋,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疲惫的清醒?像实验室里透过高倍镜片观察样本的眼神。
册封仪式冗长而繁琐。当陈雪终于僵硬地完成最后一道礼节,被引至偏殿稍作休息时,龚毅也恰好被母亲李氏(与靖北王妃柳氏是闺中密友)带着过来问候王妃和“新晋郡主”。
“雪儿妹妹,恭喜你呀,成了尊贵的郡主了。”李氏温柔地笑着,将有些局促的龚毅往前推了推,“毅儿,快给平乐郡主见礼。”
龚毅依着母亲教导,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用稚嫩的童声说:“恭喜平乐郡主。”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撞上陈雪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沉静,但此刻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探究?
陈雪微微颔首,奶声奶气却吐字清晰:“谢过龚家哥哥。”
她的目光在龚毅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将军府的次子,刚才在殿上,当司礼官念到“永昌”年号时,他嘴角似乎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那是……嘲讽?一个五岁孩子?
气氛有些微妙。柳氏和李氏这对闺中密友正亲热地叙话,话题围绕着孩子。
柳氏轻抚陈雪的鬓角:“雪儿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静,心思也重,不像个娃娃。”
李氏也叹道:“毅儿也是,常常一个人发呆,问他想什么,也不说,老气横秋的。”
两个母亲相视而笑,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两个孩子却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盏精致的甜羹,恭敬地奉给陈雪和龚毅:“郡主,公子,请用些甜羹润润喉。”
陈雪看着那琥珀色、点缀着金箔的羹汤,前世某个著名的、极具时代讽刺意味的小品台词毫无预兆地跳入脑海。
她端起甜羹,用小勺子轻轻搅动,仿佛自言自语般,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音量,奶声奶气地、清晰地念出了第一句:
“这宫廷玉液酒……”
她的话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她的眼睛,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紧紧锁定了龚毅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这是试探,是孤注一掷的漂流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龚毅正端起他那碗甜羹。当那五个字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端碗的手猛地一颤,碗里的甜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泼洒出来!他猛地抬头,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脸上刻意维持的孩童式平静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无法掩饰的、成年人的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陈雪,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
前世实验室里,工作之余同事用手机外放的经典小品台词……怎么会?!在这个世界?!从一个五岁的“郡主”口中?!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希望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地跳起来。
他强迫自己迎上陈雪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嘴唇微张,一个同样属于前世网络时代、刻入无数学生DNA的、验证逻辑与秩序的“暗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他口中艰难地、低沉地吐出:
“……一百八一杯?”
紧接着,像是怕对方无法确认,又或者他自己也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他几乎是立刻、急促地、用更低的声音补上了另一句,如同接头密码的最后确认:
“那……奇变偶不变?”
陈雪端着甜羹的手,也在听到“一百八一杯”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而当那熟悉的数学口诀——“奇变偶不变”——从龚毅口中清晰吐出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她的小脸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底深处,却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狂喜,一种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眩晕,还有穿越以来积压的所有孤独和恐惧找到了宣泄口的激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地将那勺根本没心思喝的甜羹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丝毫滋味。
她抬起眼帘,再次看向龚毅。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充满了确认后的复杂激荡——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如释重负……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在两位母亲温柔的注视下,在王府偏殿熏香缭绕的暖融空气中,两个小小的孩童,用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完成了一场穿越时空的、惊心动魄的相认。
陈雪咽下那口象征性的甜羹,对着龚毅,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糅合了孩童天真外壳与灵魂深处巨大波澜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宴会依旧喧嚣。陈雪被封为“平乐郡主”的荣耀响彻王府。但在两个小小的灵魂深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平乐”……陈雪咀嚼着这个封号,看着窗外被晚霞染红却透着暮气的天空,只觉得无比讽刺。乱世将至,何来“平乐”?这金尊玉贵的郡主头衔,不过是风暴中心最华丽的祭品。
龚毅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沉默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渐渐显出萧索之意的街景。将军府高大的门楣在望。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不再是孤独的异类了。但确认了同类的存在,并没有带来轻松,反而让前路的沉重感更加清晰。
一个历史教授,一个科研人员……两个来自现代的灵魂,被困在末世王朝的稚嫩躯壳里。没有金手指,只有前世的知识和此刻洞悉乱世将临的冰冷清醒。
“毅儿,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母亲李氏关切地将他揽入怀中。
龚毅将头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爆炸的白光与实验室的幻影似乎又在眼前闪烁,但这一次,与之重叠的,是靖北王府的奢靡、城外流民的哀嚎,以及……偏殿里,那个小女孩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魂未定却又燃起异样光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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