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衣襟松垮、长发凌乱,风吹日晒下的古铜色脸颊胡茬隐约,沧桑而俊美,犹如浪迹天涯的落魄武人,望见他便能望见那无边的长河落日。
这样的男人以那般深情的目光注视自己,难怪久经风月的花影影都不禁粉颊微红,丢开手里的红花,不好意思地瞟了眼其他人,娇嗔跺脚。
“死阿七,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再晚点这店都叫人拆了!”
“是我不对,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十年难遇的黑沙暴……影影,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深情目光胶着在心上人身上,男子径直来到花影影跟前,执起佳人柔夷愧疚道歉。哪怕叫人一把甩开,娇斥“谁准你动手动脚了”,“阿七”不以为忤,越发柔声细语地安抚她。
好一会花影影才发觉冷落旁边之人了,忙摆脱与他的纠缠。转向旁侧,发现那“路见不平”的二人仍紧密相拥,倒比她与阿七还来得亲密,好笑顿时取代了羞意,她正式在彼此间介绍。
“两位道友,方才实是谢谢你们挺身而出了。这是我家的保镖,你们只管唤阿七就是。”
——早早就把整张脸埋进身前人怀里的叶凝闷不吭声,放在某人腰上的手暗自掐了把,令其冷淡地“嗯”了声,权作回应。
这般情态瞧得花影影一头雾水。似乎和她想的“冰释前嫌”不太一样……寒玉道友这是受伤了?还是吓着了?
前者,刚才那大汉压根没近到柜台一丈内;后者,寒玉看起来完全不是这种娇弱的女修啊!
韧实窄腰又被不着痕迹地狠掐一记,江穆浑若未觉,朝女掌柜及其恋人颔了颔首,“小事罢了,不必挂心。舍妹身有不适,我们暂且回房了,告辞。”
语毕,他紧揽着怀中之人上楼离开。从头至尾叶凝一言未发配合之极,借着身形变换没在他们跟前露出半点面容。
阿七自打进了门眼里除心上人外便再无它人,这会才叫“舍妹”二字勾起丝注意,亲昵地凑近心上人白玉般的耳垂。
鼻息轻吐,“影影,这对兄妹救了你?需要我代你致谢么?”
“什么兄妹,人家是不同派的师兄妹啦。”被他的呼吸弄得耳朵发痒,花影影笑闹地推开他,叉腰郑重宣布。
“这二人绝非常人,刚刚亦只有他们肯挺身挡在柜台前,不管是正是邪,今天起老娘都结交定了!记得老娘说话的时候别拖后腿,明白了吗?”
她一口一个老娘只显豪爽不显粗俗,鲜活明媚仍是沙漠里最璀璨的那株火玫瑰。阿七被这美丽迷得神魂颠倒,哪还记得反驳这回事,自是心上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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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低头藏于宿敌胸口,于叶凝来说可谓生平罕见的奇耻大辱——之一。
只是这敌不过往日噩梦的阴影。在闻见那极品男声的电光火石间,叶凝挣扎万分最后还是决定抛弃尊严,若为自由故耻辱便耻辱,她宁愿再死一回也不想被那声音的主人认出来!
是的。那位所谓的“阿七”,女掌柜的浪子恋人,危难之际解救了全客栈的大人物,正是叶凝真正的“故友”,鸳鸯会七公子,上官祁。
说起来,这故友之名,一开始完完全全只是这位七公子单方面的认知。
当年,叶凝江穆真正嫩得能掐出水的时代,作为修真界风头最盛的两个修真天才,江穆素有“剑道天才”之名,某些好事者便也为她冠了个“第一美人”的名号大肆宣传,引来一众狂蜂浪蝶。
这之中,上官祁便是最终脱颖而出的那个,也可以说是最特别的一个——特别就特别在他狂得极度真心,浪得极度深情。
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皆表现得好似她就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与他以风流花心闻名全界的会长爹截然相反,在当时赚得了大批无知少女的芳心眼泪,纷纷骂她这“祸水红颜”不知好赖、糟蹋真心。
唯有叶凝自己清楚,她连这人从哪钻出来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这位公子法眼的?不清楚。只晓得某天这人就突然冒了出来。
坊市闲逛他要跟着,帮师父送信他要跟着,做宗门任务他也跟着,历练时他还要跟着——除了闭关修炼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晃悠。
哪怕其人长相还行人品还行实力还行,可对于那时只想着提升修为打败江穆的叶凝来说当真烦不胜烦。她外出必定伪装容貌身份的习惯就有他的一大功劳。
看在鸳鸯会与璇玑派的友好关系上她忍了他足足三年(后两年闭关步门不出),乃至出关后听到甚嚣尘上的所谓“未婚妻”传言,忍无可忍地与蹲守在外的上官祁大干一场。
结果是怜花惜玉的七公子差点被打成猪头,为保命万不得已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与她打成平手。经此一战,叶凝勉强认可此人能力,堪堪能为她友;上官祁则再也不敢那般放肆地缠着她,惨惨戚戚如幽魂时现她身侧。
如今,三百多年白驹过隙。年少时光恍如昨世,回来后的叶凝闲暇时也曾闪念“上官祁大她百岁若没突破元婴定是寿元已尽了”的念头。
或有风絮般的遗憾消逝无痕,可是此时的叶凝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瞧人家现在过的,形容是落拓了点,但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那大汉,修为怎么都在元婴中期以上。在这清净地方还有美相伴,小日子过的不知好过她多少,她同情他?又不是脑子有洞。
除去某些暗地里的羡慕嫉妒情绪,理智考虑,虽然上官祁的“痴情”对象看来总算换了个人,未免节外生枝,叶凝是绝不想被此人认出来的。
之前便说过,她这名为蒙空环的伪装法宝什么都好,就是在修为远高于她的高阶修士前连片薄纱都不如。而今上官祁比她高了一个大阶有余,基本是目光一落下就能窥破她脸上的幻容,然后嘛……
那仿佛裸.奔的感觉叶凝丝毫不想体验。于是继耻辱地埋首宿敌胸口后,她憋着气,无可奈何地又向宿敌借了顶同款幕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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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一夜,越日,叶凝江穆同戴幕离而下。装扮在魔修遍布的枯海漠算不得稀奇,在花影影这样见过叶凝前繁模样的人看来便有些奇怪了。
纵然能变声,经验丰富的叶凝不敢小觑七公子的侦查能力,闷闷应了声,全由江穆搭话。
江穆亦不是多言的性子,主动向无关之人解释?不可能。所幸知情识趣的女掌柜随口问了句便没再追问,而是瞧着他们一幅整装待发的样子惊讶蹙眉。
“你们这便要离开了?何必这般着急,我还没好好谢谢二位呢!”
昨夜叶凝是难得忍下脾气与江穆好好对过口径的。当然,基本是她说得口干舌燥将今日可能出现的对话都演练了遍,唯一的听者垂目不言恍如冰雪玉雕。
但她知道他没有拒绝。并且知道这不拒绝本身什么意味也没有。这大概就是互为宿敌的唯一一点好处了,她了解他,就如他也了解她一般。
花影影此时的问话正是叶凝昨晚演练的头一句,江穆云淡风清。
“花掌柜不用多礼,我与舍妹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最后一事麻烦掌柜,你昨日所言怎样于枯海漠找准方向,还请为舍妹解惑。”
正是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过又听到两声极其刺耳的“舍妹”,叶凝心口堵了堵,隔着幕离飞了那人一眼。
见他们去意坚决,花影影再可惜也没法子。至少还能用个早该回答的问题还点人情,她美眸熠熠,忙不迭追问。
“这自是没问题!你们不若说说具体去哪里,我好歹也在枯海漠呆了这么久,说不定可以直接带你们过去呢!”
这位女掌柜一旦交心可谓体贴之极,旁边费了九牛二虎工夫方才虏获佳人芳心的上官祁也不觉吃醋,径自凝注着光彩焕发的心上人,那眼神里的缠绵劲儿让干活经过的小辰一如既往地打了个哆嗦。
也因着花影影出乎意料的配合,叶凝昨夜暂未演练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有防着某人的意思),这会正想暗示江穆怎么回答,不料他一点磕绊没打,淡然自若地给出回答。
“枯海漠西北角,黑石山。花掌柜可知此地?”
枯海漠,黑石山。
几乎快被忘却的陌生地名。即便之前提到过那所谓的寻仙剑任务,叶凝确定自己从未在此人跟前透露任何有关具体路径的信息。
江穆从何得知是此地?
——他的目的地,亦是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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